第103章 孤鸾照镜(二一)(第2/4页)

一瞬间的心念,需要用成百上千倍的时间去实现,看似最简单的迈步伸手,也需要花费五六个呼吸的漫长等待。

短暂地行动,然后又像是没了灵气的傀儡,僵硬在原地,等待下一次燃烧。

等待,他的一生都在等待。

“轰、轰。”沉重的脚步向前,浮在空中的些许尘灰颤动着,最后停在关拢的门边。

卫朝荣背负着玄金索,遥遥操纵着青石神塑推开门。

这些枯寂的日子里,他时常思索这个由他舍弃名姓换来的誓约。

他不记得自己究竟是在什么情况下发下的誓约——欲望深重难以自制,这不会错,但具体是哪一次,又有什么引子?总该有个明确的节点,让他感到必须立下誓约不可,哪怕舍弃名姓、画地为牢。

这些都想不起来,他只能根据模糊的印象笨拙地倒推,从此刻往前算,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前都浑浑噩噩,几乎不会想起从前,也不会想起自己。再往前呢?有些难以确定了。

从冥渊醒来的那一刻算起,他有六七百年的记忆,这段记忆很孤寂也很痛苦,但很明晰。

那么,这个誓约就是在四百多年前立下的。

他所附身的这具青石神塑,恰好也是在四百多年前塑成的。

曲砚浓亲手雕铸了“他”。

这是巧合吗?

那天在知妄宫,戚长羽说曲砚浓曾三番五次试图潜入冥渊之下,他却没有与之相关的记忆,也是巧合吗?

卫朝荣不信巧合。

他只是想不明白,曲砚浓的态度就好像她也被谁蒙在鼓里,和他一样将信将疑,又云里雾里。

他立下誓约,抛弃名姓、画地为牢,于是荒疏了记忆。

她又是为什么?

“砰。”房门又一次轻轻合上,门上的符箓勤勤恳恳地隔开渐渐远去的轰响。

屋内又恢复了沉寂。

同一片玉照天下,云台却与沉寂无关。

这大概是整个鸾谷最人声鼎沸的地方了。

“这位师姐,你先请。”

“师妹,还是你先请吧。”

“不不不,长幼有序,师姐先。”

“达者为先,师妹道心圆融,自然是师妹先。”

申少扬三人跟在祝灵犀和宫执事的身后,小心翼翼地穿过熙攘的人群,朝两个正推让不休的上清宗修士投以敬畏的目光。

她们争的是排队次序先后,两人看起来都文质彬彬,哪怕前面队伍已排成长蛇,后面还源源不断有人涌来,她们也始终不急不徐,互相谦让。

最令人惊奇的是,哪怕她们二人因推让而与前方队伍隔了一大截,后至的修士们也只是静静地排在她们两人的身后,竟无一人不耐。

“师姐这般推辞,实在让我为难。师姐大度宽容,可我又怎能厚颜争先?”终于,“师妹”似乎是明白对方心意已定、不容更改了,神色微沉,“既如此,我还是舍了这位置,从头排起吧。”

说罢,“师妹”便毅然决然地朝已经排到数丈之外的队末走去。

“师姐”望着“师妹”远去的背影,微一咬牙,一跺脚,竟也大步流星地离开长队,追上“师妹”,神情竟与“师妹”一般严肃,“师妹有此决断,难道我便没有吗?”

自两人争执伊始,周围的上清宗修士们便以一种超然物外的淡然神情旁观,如今两人跑到队尾去了,也无一人愕然,原本排在她们后面的修士们连眉毛也没有多抬一下,只是从容地补上了她们遗留下的空位。

徒留外域来的土包子们惊掉的一地下巴。

“这、这,”就连最见多识广的富泱也忍不住了,“你们上清宗真这么、这么……”

他难得地磕巴了半天,最后蹦出一个“克己复礼”,实际上他最想说的词是“死板”或者“脑子有点毛病”。

申少扬和戚枫则涨红了脸,一个劲地点头。

然而他俩激动的原因完全不同,一个是自觉在大宗门长见识了,一个则是认为上清宗不愧是自己曾经深深向往的仙门圣地,遍地都是“我辈仙修”。

祝灵犀和宫执事看看他们,又对视一眼。

这一刻,他们的脸上竟也露出了周围那些上清宗修士所共有的超然。

或者说,那是看破红尘的淡然。

“今天都长老坐镇,指点大家观想道心镜,这边排队的都是等着被都长老指点的。”祝灵犀语调没有一点起伏,“那两个修士大约对自己的观想结果没有信心,害怕当众出丑,因此尽量拖延排到的时间。”

什么姐友妹恭、克己复礼,那都是不存在的。

只有一场棋逢对手的倾情出演。

“啊?”申少扬的幻想碎了一地。

“可是,”作为一个对大宗门、繁华大域充满了憧憬的乡下土包子,他情感上难以接受,“可是,如果她们只是不想当众出丑的话,为什么又要来排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