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孤鸾照镜(三四)
袖中的签筒狂摇, 最后一支签不期然掉落。
同样是若水轩。
那一天,夏枕玉为她斟了一杯玉照香。
“分一缕神魂附在你的神塑上,神塑便成了。”夏枕玉说, “神塑是你的身外化身, 真身与化身二位一体, 不可相见。等它立成后,你必须立即离开牧山,绝不能再与它照面,否则神塑中的神魂便会回归真身, 这尊神塑就毁了。”
曲砚浓拿起茶盏一饮而尽。
“神塑于我本也无用,我去看它做什么?”她神色淡漠, “若非想安一安你的心,免得你管东管西、这也不许那也不许,我也不会做这种给自己打好棺材板的事。”
夏枕玉无奈,看着她, 叹了口气,“那么, 我还想再让你做一件事,你答不答应呢?”
“什么事?”曲砚浓问。
“把你的神塑借给我。”夏枕玉说。
曲砚浓凝起眉毛,“借神塑?你要这石头人做什么?给我下咒?”
夏枕玉嗔她, “又促狭了,总是这样顽皮,我同你说正经事呢。”
谁顽皮了?
她认真发问的啊,怎么就不是正经事?
“借你的身外化身, 替我行走玄霖域,免我虚苦劳神,也好多熬些辰光。”夏枕玉没给她还嘴吵架的机会, 很快便说。
曲砚浓未解,“怎么借?”
神塑只是个青石雕塑,就算带了她一抹神魂,那也是只是块顽石啊?
夏枕玉却仿佛方方面面都想得很明白了,“我把这一次的他山石留下了。他山石能混淆虚实,令化身如真身。我会把他山石用在你的神塑身上,你塑神塑时不要强求神塑静守,任化身行走人世便可。”
曲砚浓听完却没立即回应。
她默然无言,打量了夏枕玉一会儿。
“你的状态真有那么差么?行走玄霖域也不行了?”她语调淡淡地问。
夏枕玉安之若素,语气平和,“以防万一。”
曲砚浓盯着夏枕玉看了一会儿。
“随你,到时我会想办法,尽量不来玄霖域,免得碰上神塑。”她垂下眼睑,“况且,等我立下第二道誓约,舍弃悲欢爱恨,大约也不会来了。”
夏枕玉目光柔软地笑了。
她提起茶壶,将曲砚浓的茶盏重新斟满。
“我会将你在鸾谷的往事封存,往后五域中不会再有上清宗弟子曲砚浓的故事。”夏枕玉平静地说,说出的话却近乎残忍,“以免你忘了神塑、玉照金潮、誓约之后,又因为这些传闻突发奇想,频繁回到鸾谷,进而提前想起这些事。”
“从此以后,你与鸾谷的牵绊,就到此为止了。”
曲砚浓去捉茶盏的手顿在半空。
她抬眸去看夏枕玉,却只在后者脸上看见一片平静安然。
“这是什么意思?”曲砚浓沉默片刻,定定望着夏枕玉,“你不这么做,我也未必会坏自己的事。我看不出这么做的必要。”
夏枕玉心平气和,却很坚持,“未必,不是一定。你赌上性命一搏,是否能胜过天命犹未可知,但绝不该毁在这样的小事上。”
曲砚浓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她。
夏枕玉温和地与她对视。
夏枕玉这样的人定了主意,旁人就再也无从更改,温和含蓄下更有一番执拗,无可动摇。
曲砚浓停在半空的手又动了。
她拿起茶盏,仰起头,一饮而尽。
茶盏不轻不重地拍在桌上。
“随便你。”她站起身,漠然说,“往后的事,等我立下神塑再说吧。”
夏枕玉却仰头望了她片刻,又低下头,不紧不慢地去拎茶壶,仿佛根本看不出她心情不佳,平静从容地说,“再喝一杯。”
“不了。”曲砚浓冷淡地说,“饱了。”
她压根什么都没吃,人也已辟谷,才喝了浅浅两盏茶,怎么会饱?
大约是气饱了。
夏枕玉心知肚明,却不搭腔。
玉照香盈满了茶盏的浅底,佳茗清芬漫开一室。
“喝完再走。”她依旧一板一眼地说。
曲砚浓面无表情地瞪了夏枕玉一会儿,又忽然面无表情地坐下。
夏枕玉斟满两杯茶,犹自拎着茶壶没放,沉吟了许久。
“当初你离开上清宗,我绝不赞成,然而你非要走,谁也留不住你。以你的脾气,强留你,反倒要成仇雠。”她说到这里,又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有点迟疑,但很快就下定了决心,“如今再看这事,我觉得也未必不好。”
曲砚浓挑眉,看看杯里的玉照香——什么茶,能让夏枕玉的脑筋也变活了?
夏枕玉则继续说,“你当初说,你不耐烦宗门规矩,觉得这是自己给自己脖子上套缰绳。那时我很担心你私欲太炽,魔心难改,纵然成了仙修,心里也还是个魔修。如今看来却是看轻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