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孤鸾照镜(三四)(第2/3页)

曲砚浓坐在座位上扭了扭腰。

她拿不准夏枕玉这回到底想干嘛,突然嘴这么甜,实在反常。

“你献祭寿命,换来五域千年安定,我心里很佩服你。我领上仙途的后辈能做这样的事,我实在很自豪。”夏枕玉说,“当初,我总是忙着宗门事务,化在弥合虚空裂缝上的时间很少。你无牵无累,却担起了五域的安定。”

“这件事一直压在我心底,只是从来没有说出口。”夏枕玉捧着茶盏,慢慢地说,“前些日子,你把你对道心劫的猜想告诉了我,我就在想,也许我也同你一样,只见果,未见因。我追逐经义,却做了亏心事,根本对不起经义。”

曲砚浓拧起眉毛。

“你是想说,你当初没能和我一样发下誓约解救五域,这是亏心事?”她反问,“那整个五域除了我,谁不亏心?”

夏枕玉摇了摇头。

“我有这能力,也有这样的身份,常以经义要求自己,却为了宗门之私,徒劳袖手,这是我的亏心之处。”她说,“祸根早已埋下,只是如今才醒悟。”

曲砚浓却不吃这一套伤逝哀婉,她敲敲桌子,“我如今还不知自己的道心劫是什么,我还没悲伤呢,你这个有所领悟的人又在哀婉什么?”

既然隐约猜到了道心劫的祸根,那不就离解决道心劫很近了吗?

夏枕玉看了她一会儿,笑了一下,“哪有那么容易?你用寿命换来青穹屏障,我如今还有什么能换?我已衰败得不像样子了。”

八百载已过,人事已非。

“天无绝人之路。”曲砚浓根本不信这一套哀戚的鬼话,“若走上了绝路,更可以肆无忌惮奋力一搏。”

夏枕玉又笑了。

“说得这么轻巧。”但她又不笑了,认真说,“是要一试。”

“这才对。”曲砚浓这才点头。

夏枕玉盯着她看了许久,慢慢把那盏茶推到她面前,“人有牵累,便难自由;没有牵累,又太孤寂。你既然离开了上清宗,便自由自在的吧,别被名缰利锁牵缠,扰了你自己的修行。倘若日后上清宗有事,顺手再帮。”

这样大费周章绕一大圈,原来是想说这个。

曲砚浓没好气,握住那盏茶,“就算没有你这一出,谁能扰我修行?”

夏枕玉柔声说,“你自己。”

“别说你不会,你总说五域并非你的责任、你不在意五域,可到头来,性命身家都给了五域。”她说,“如果你当初留下了,我不会这样做,但你已经选择离开,就不要再背上不属于你的重担了。”

就这样分开得彻底些吧,人各有其路,不必纠缠不清。

曲砚浓握着茶盏,沉默半晌,最终扬手,将那杯茶饮尽。

茶盏落于杯盘,发出一声脆响。

但这一次,夏枕玉没再留她。

再然后,曲砚浓奔赴牧山立下两尊神塑,卫朝荣的那一尊没成,她便决定等到下次玉照金潮再尝试。

她自己的那尊神塑则很快苏醒,在一个谁也没留意的时刻,悄然离开牧山,来到了夏枕玉的身边,被他山石混淆虚实,变得仿若真人,行动自如,戴上夏枕玉的面具,就能以夏枕玉的身份行走玄霖域。

二十年前,夏枕玉化为神塑,上清宗内无人知晓,曲砚浓的神塑就以夏枕玉的身份代行太上长老之事,偶尔露面主持大局,一直撑到此刻——

坐在若水轩里,隔着一道屏风,把两个人过去的约定告诉仅剩的那个人,然后等她绕过屏风,神魂回归真身,神塑化为青石。

代替夏枕玉告知曲砚浓的真相的,是她自己的身外化身。

是牧山走丢的那一尊神塑、属于曲砚浓的神塑。

“轰——”

一声巨响。

那具重新化为青石的神塑轰然崩塌,碎石满地,滚过若水轩的青砖。

曲砚浓慢慢转身。

她缓缓地注视若水轩的每一个角落。

她主动遗忘的、约定的、扣留的,终于全部回到她的手中。

自此,她已把四百年前的一切都拾回。

再没有什么谜团等她解开,她也已确信自己的道心劫并不在于爱恨成空——那只是果,不是因。

还有一个更关键、更重要的问题,让她爱恨、欲望、悲喜都变淡,就好像夏枕玉为了宗门而未能解救五域违背了经义,从而更沉沦于经义。

她只剩下四十多年,也许该悲哀,又或许该振奋,但她都没去想,只剩下后知后觉的恍然。

难怪公孙罗、公孙锦兄妹都说“夏祖师”给人的感觉像神塑;难怪公孙锦说“夏祖师”在牧山总是盯着卫朝荣的神塑看;难怪当初她要去牧山的消息一传出,“夏祖师”便毁约不去牧山谒清都了;难怪那个妖修少女说夏祖师已经二十年不出若水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