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黄沙三覆(六)

季颂危明显地愣了一下。

“啊?”他略显茫然地看着卫朝荣, 好像没能反应过来。

“是道侣,不是朋友。”卫朝荣用确保季颂危能听清的声音重复。

如果季颂危还是没有听清,他不介意说到季颂危听清为止。

“啊。”季颂危干干地应了一声。

他眼睛缓缓地眨着, 依然没回过神。

就连曲砚浓也不由看他。

“道侣”两个字, 就这么让季颂危震惊吗?

他不是早几百年就知道她和卫朝荣的关系了吗?

从前她在镇冥关前同他聊过卫朝荣, 别人不知道,季颂危还能不确定?

装什么呢?

“道侣啊。”季颂危游魂般地重复着,“哦,对, 你们是道侣,这事我其实是知道的。”

卫朝荣神色漠然。

知道他们是道侣还一个劲地“朋友”“朋友”?

什么居心?

季颂危回过神来, 哈哈一笑。

他迎着曲砚浓和卫朝荣的目光说,“我还以为……你们多年不见,感情淡了……这事谁也说不准,也许道侣也变成亲人了呢……这世上也不是只有爱侣之间有真情嘛!”

要不要听听他自己在说什么?

两嘴皮子一张就不管说出来的是什么屁话了是吧?

魔元从卫朝荣的身侧丝丝袅袅地探了出来, 而他只是不动,丝毫没有将它们收回去的意思。

他目光森冷。

“别别, 别和我一般计较。”季颂危赶忙抬手,“这边靠近三覆沙漠,您在这儿稍微动动手, 半个望舒域都要塌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不看僧面看佛名,看在望舒域这么多人的面子上, 就当我放了个屁行不?”

“怪我怪我,我这么多年来,还没找过道侣, 实在是不懂道侣之间的深情厚意,胡乱猜测。”季颂危一叠声说,“道友,我在这里,向你赔罪!”

他说着,一抬手,长长一揖,朝卫朝荣实打实地拜了下去。

这一番唱念做打如行云流水,转眼之间就走完了一整个流程,旁人还没眨两下眼,季颂危已结结实实地揖在那里了。

卫朝荣定定立着没有动。

他漠然地望着季颂危,既没有去扶,也没有回音,任季颂危结结实实地作了一揖。

季颂危揖完,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哈哈笑了起来,“你说我这脑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实在太不会说话了,勿怪,勿怪。”

曲砚浓也没言语。

她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季颂危。

季颂危早知道她和卫朝荣有情,又在拍卖前听到过卫朝荣叫她“道侣”,为什么会觉得她和卫朝荣“感情淡了”?这种判断从何而来?

再者,季颂危不是个没眼色的人,就算最初想错了,在发现卫朝荣的不快后,也该立刻反应过来才对,至于发愣出神、难以理解吗?

这难道是什么很难理解的事吗?

“赔罪?”卫朝荣问。

他语调平平,“你要拿什么赔?”

季颂危瞥了卫朝荣身侧缭绕的魔元一眼,微妙地沉默了一瞬,“虽然我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化形凝实、重聚躯体的,但我猜你用的办法恐怕有不少弊端吧?”

三圣药能起死人、肉白骨,卫朝荣只得了两样:他山石、五月霜。

还缺一样:一壶金。

按理说,残魂半死,必须先以五月霜修补神魂,再以一壶金凝聚实体,最后以他山石颠倒虚实,缺了任何一环都不能功成。

至于神魂完整而无躯壳、躯壳残损而未死、神魂化身俱全但本体亡损,才只需对应的三圣药。

卫朝荣当年死无葬身之地,神魂、躯壳俱灭,更没留下什么化身,倘若有,曲砚浓千年前就该着手将他复生了。

季颂危看看卫朝荣,最终望向曲砚浓。

“虽说你本事比天大,再难如登天的事也能办成,但若有现成的办法,不妨也用一用?”他说,“我拿一壶金做赔礼,怎么样?”

曲砚浓不答。

卫朝荣葬身冥渊后确实什么都没留下,只剩下乾坤冢里的一具魔躯,他作为魔主自然是完整的、强大的,但却不是一个神魂完整、行动自如的人。

人能控制自己,但卫朝荣只能舍弃名姓和自由,借助道心劫,方能换得画地为牢。

与其说卫朝荣作为魔主活了下来,不如说仙修卫朝荣在魔主这个身份中幸存了。

卫朝荣要真正重获新生,绕不开魔主这个身份,也绕不开三圣药中的任何一味。

上清宗的神塑为他提供了一具化身,但神塑本不是为死者求生所用的。

别的不提,单单是神塑见到本尊就会破碎消散这一条,便已是麻烦中的麻烦。

卫朝荣现在这一具躯壳,只能是权宜所用,就算季颂危不提拿一壶金赔罪的事,曲砚浓也会着手从他那里弄来的。只不过卫朝荣的魔主身份如何解决,她还没有头绪,因此不算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