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黄沙三覆(二十)
曲砚浓晋升化神后, 很少有这样震惊的时刻。
炽风燥热,黄沙漫漫,她如一尊玉雕, 镇定而默然地静立在风沙里, 慢慢地问, “什么?”
什么叫做“这是我和他演的”?
她不是听不懂这句话,但此刻她感觉自己确实听不懂它。
季颂危和蒋兰时是疯了吗?
还是说,她的道心劫已如此严重,悄然将她心里的某种“正确”替换成了“疯狂”, 所以才会费解?
蒋兰时本不打算在这个时候说的。
她还不确定究竟该不该说给曲砚浓听,她需要从檀问枢那里补齐她不清楚的真相, 然后再做决定。
但当她循着檀问枢的踪迹找到这里,看见曲砚浓的第一眼,她就知道自己必须以秘密换取真相。
曲砚浓不是那些上清宗修士,“通情达理”和她从无关系。她不接受任何交易, 也谈不上体贴,这世上的一切都理所应当地为她让位。
不能让曲砚浓满意的人, 也无法得到令自己满意的结果。
唯一悬而未决的是,蒋兰时是否必须得到她想要的真相?
“确实是演出来的。”蒋兰时毅然说,“这是我和他共同的决定, 并非他一意孤行。”
曲砚浓渊默地望着这位久负盛名的四方盟大长老。
“为什么?”她语调平缓,不含情绪地问。
季颂危从义薄云天变为爱财如命,是个漫长的过程,早有征兆、越演越烈, 最后滑向他们谁也无法想象的地步。
但最初,他只是拿起了算盘而已。
他原本就不是只会讲义气的傻大憨,他从一开始就是个精明聪颖的人, 只不过他没有像檀问枢或戚长羽那样选择把精明贡献给自己的利益,而是选择将自己的精明献给散修联盟、献给更多人。
当他拿起算盘,开始精打细算的时候,没有人想过这是沉沦的开始,他的朋友、追随者们都在敬佩,都在欢呼,因为他们相信季颂危会像从前一样利用聪明才智,带他们走向更好的生活。
乱时需要拿上法宝,保住他们仅有的那一点东西,而混乱过去后,就该拿起算盘,把拥有的东西变多——仅此而已,无需质疑。
没有人质疑,每个人都相信,连曲砚浓和夏枕玉也深信不疑。
那是一、千、一、百、多年前。
季颂危和蒋兰时骗了她、骗了夏枕玉、骗了五域所有人一千一百多年?
“为什么?”曲砚浓加重了语调,不带情绪地重复。
她要知道为什么。
一千多年前,季颂危应当还是清醒的,并没有沉沦入道心劫中,更遑论根本没有道心劫的蒋兰时?
他们是清醒地做出了欺瞒整个五域的决定。
为什么?图什么?
蒋兰时是个性格很火爆的人,整个望舒域都知道她是急性子,嘴里能喷火,人是极好的,但那个性子实在叫人发慌。
惹不起,吃不消。
然而此刻她站在曲砚浓的面前,被曲砚浓一字一顿地追问,能喷火的炮仗竟哑了火,面露难堪,仿佛要酝酿一下,才敢面对真相。
“为了解决道心劫,为了解决山海断流。”她硬声说。
曲砚浓哑然。
她想过很多阴谋诡计,但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解释一下。”她说。
一旦做出了决定,勇气和决断便重新回到了蒋兰时的体内,即使再难堪,她也决然地开口,“当初夏枕玉告知了道心劫的事后,我们便一直在搜寻相关的典籍,发动了很多朋友,但也只能找到语焉不详的片段。”
仙魔对峙激烈,无论是仙门还是魔门都更替频仍,除了上清宗,再无任何一家保留了完整传承,因此早在曲砚浓还是个小魔修时,上清宗便已是仙道圣地了。
“那时你还没有建起青穹屏障,即使你们三个昼夜不停地填补虚空裂缝,也只是勉强维持,令天地不至于破碎。”蒋兰时的话又快又密,倘若不认识的人,或许还会以为她是咄咄逼人,“我们都很忧虑,担心你们三人都沉沦于道心劫,那这方天地就真的完了。”
“季颂危跟我说,上古千万年,如今却没有任何一个化神修士在世,这只能说明化神修士的寿元似长实短,看似无穷无尽,实际上很快就会陨落在道心劫下。”蒋兰时神色紧绷地说,“他说,要早做打算,否则五域将危。”
化神修士不是地里的韭菜,并非一季固定出一茬,有时千年不出,有时一出就是好几个,谁知道下一个化神修士什么时候出现?
倘若他们三人陨落,谁能接过这重担?
“季颂危说,与其留待后人,不如以我为终。”蒋兰时声音冷硬,却高低起伏,情绪激荡之下,显得格外不自然,“这一代的问题,就要结束在这一代,不必留给后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