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黄沙三覆(二七)
“哒。”
硬底云靴踏在镇石上。
曲砚浓登临镇冥关。
她顺着冥渊一路到水尾, 越过她自己设下的禁制,重新踏入这个不久前曾来过的地方。
就是在这个地方,她同季颂危聊过卫朝荣, 聊过她的权衡与踌躇。
季颂危开解了她。
那时他们有着同样的目标。
也就是这个地方, 成为了季颂危重重算计的布局之地, 他可以为了他认定的狂想让这里崩毁,算计失败后,又借着镇冥关的崩毁,算出了山穷水尽时的最后一条退路。
曲砚浓曾在这里为他一言释然, 可如今她重临故地,望着这崩毁后重建的新天关, 心中升腾起的并不是物是人非的感慨,而是难耐的愤怒。
山海断流后,虚空裂缝肆虐,是她长驻冥渊前补天, 最终舍弃寿元,立下青穹屏障。
玄黄一线天地合后, 季颂危超发清静钞,五域动荡,是她接管清静钞, 安抚五域人心。
镇冥关崩毁,冥渊再无阻碍,一路东流,流到青穹屏障, 若流进山海域,必有生灵涂炭,是她坐镇当场, 出手重建镇冥关,终结了一切可能。
如今季颂危要成为魔主,“灭世为救世”,可无论他成与不成,总要生灵涂炭、五域动荡,最后的最后,又总要她来收拾旧山河。
她心里把自己当个魔修,季颂危心里把自己当个英豪。
可季颂危要做救世的英豪,为何付出代价的却总是她?
——谁为英豪?谁是魔修?
碧峡风雨滂沱。
千年来绝迹于碧峡的魔气,又一次笼罩这片风刀霜剑的天下第一险关。
季颂危的脸上尽是雨水。
他已顾不上隔开这疾风骤雨。
风雨冲开了他脸上的汗水与烟灰,露出他那张清瘦的脸。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透着一股灰白,像是墙粉糊了一面,成了一个全然没有生气的假人。
斯文的、轻快的、轻微有些洁癖的季仙君,这一刻既不斯文,也不轻快。
风雨将他冲刷得很干净。
黑红的玄衣苔随着雨水打在他的身上,却根本破不开他的皮肤,只能顺着水流流走。
季颂危却再也不在意他干不干净。
他原本也不是在意这个的人,只是当他入魔后,莫名其妙地爱洁,等到启用了熔炉后,这古怪的毛病就越演越烈,以至于成为轶闻,传出四方盟。
他攥着熔炉,将那一缕窃来的魔元送归天地,任由那缕魔元疯狂吞噬天地生机,越飘越高,飞向碧峡八段中最高最险的天魔峡。
风雨震颤。
这处自仙魔对峙时便声名远扬的灵境,灵脉震荡,山水动摇。
细小的虚空裂缝撕开风雨,贪婪吞噬所遇的一切,又在吞噬中不断扩大,以令人心惊的速度攀升。
季颂危眼里没有虚空裂缝。
他死死地盯着天魔峡上空的那缕魔元,雨水顺着他的额头流到他睫毛上,又流进他眼中,在那双仿佛不会眨的眼睛上里打转,最终又无情地流走。
碧峡在晃动。
激扬风雨本就震耳欲聋,然而在滂沱骤雨之外,还有一股隐约的、越来越暴烈的轰鸣,初时被风雨掩盖,直到……海沸山摇!
“轰隆!”
这座传说中遮蔽冥渊的影壁,自天魔峡峰头向两边百余里,轰然崩塌。
山石滚落,草木无根,翻腾入江水,掀起千重浪,有些浪打浪,有些消失在纷乱错杂的虚空裂缝里。
地动天摇中,再无天魔峡,露出一方不知来处的汤汤大渠。
千里山峡,自此中断。
精纯浓烈的魔气自那方汤汤大渠涌出,与弥漫碧峡的魔气合为一处,飞上云霄,遮蔽天日,疯狂吞噬碧峡方圆数千里的灵气。
青空白昼,转瞬成长夜。
密密麻麻的虚空裂缝爬上碧峡,几道虚空裂缝攀升太快,几乎爬上云霄。
碧峡共分八段,天魔峡已然崩塌,其余七段在浓烈魔气与虚空裂缝的吞噬下,摇摇晃晃。
短短不到二十个呼吸间,千余年前山海断流时的光景,便已在碧峡复现。
季颂危眼中没有虚空裂缝,也没有海沸山摇。
他死死盯着那方汤汤大渠,碧峡坍落了一段,却仍然堵住了那方大渠的来处,按照传说,碧峡是冥渊的影壁,碧峡若不完全打开,他就不可能进入乾坤冢。
可碧峡为何还不开?为何乾坤冢仍未展露?
一道虚空裂缝在他面前蓦然劈开,将满目风雨都吞噬。
季颂危几乎攥不住手中的熔炉。
他骤然明悟——
碧峡仍未开、乾坤冢未现,是因为魔主不愿现世。
魔主已画地为牢。
碧峡只为魔主而开。
魔主不愿现世,无论他在这头如何卖力,碧峡都不会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