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讨饷(三)(第2/3页)

元子晋单人出马,走街串巷去也。

在他忙碌时,乐无涯已经接连打发走了不咸不淡地跑来请罪的卫逸仙,警告他身为地方父母官、莫要将无辜商户牵连进来的牧嘉志。

随即,他把秦星钺唤了来。

二人头碰头聊到夜深时分,房门忽然被一把蛮力贸然推开。

元子晋披星戴月而来,手扶住门框,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一味的只是喘息。

他虽是跑出了通身大汗,但开口就是无礼之至的命令:“闻人明恪,你不能查吃空饷的事儿!”

乐无涯跟秦星钺浅浅对了个眼神,秦星钺便起身告辞了。

待门扉关闭,乐无涯才冲他一挑眉:“哦,怎么个说法?”

元子晋擦了把汗,勉强将气喘匀,从怀里掏出一卷揉皱了的小册子:“我知道,你是文官出身,不懂武将这些个弯弯绕。我、我打听到了,来讲给你听!”

听他这样说,乐无涯面上没有一点嘲笑之色。

相反,他以从未有过的温和与郑重,递给元子晋一杯凉好的茶:“说说看。”

元子晋满心焦急,无暇理会乐无涯态度的转换,一口饮尽了茶水,一抹嘴,在乐无涯对面大马金刀地坐下,哗啦啦翻开册子:

“我朝文武分治,按理说是各管各的那摊子事,互不干扰,但是我先看南亭,再看桐州,发现朝廷的规定是规定,到了地方,其实军政不怎么分家。若是你厉害些,你就能说了算;若是那卫所的人有权有钱,他们说话就能更算数些,你就算官至知府,也管不到他们,只能干瞪眼。”

乐无涯微微一点头:“那桐州,是谁说了算?”

元子晋一瞪眼睛:“这不是废话吗?管他是谁,肯定不是你啊。”

怕乐无涯托大,不能理解他如今面临的处境,元子晋刻意压低声音,认真比划起来:“这些卫、所头头,势力都可大了!朝廷让军户闲时屯田,战时扛枪,平时屯田得的粮,上交后再换作饷银,若是上头拨付的饷银不够,就把他们上交的粮再发还回去,充作他们日常的嚼谷。这一来一回间,这些千总、百宗、把宗,把自己吃了个肚儿圆,真正到军户们手里的少之又少,哪里会管他们的死活?”

“他们还虚报军户人数,就为了多骗取一些朝廷饷银!刚开始还收敛些,拿自己的亲朋好友充数。这些好歹还是活人,到后面,他们见没人查问,越发肆无忌惮,干脆捏造户籍,凭空造出了好多人来。一家军户,夫妻两个生了十六个孩子,单这一枝一脉,足足有十八口人!母猪都没有这么下崽的!”

“就这么着?”

“岂止!”元子晋气得直拍大腿,“他们还敢大肆收地,把军人当做佃户使唤,恨不得把他们敲骨吸髓压榨死呢!平时里把军户打熬得要死要活,男的耕地,女的织布,小的放牛,活脱脱是当自家长工使唤!”

“怨不得这些人打不过倭寇,一碰上就像是豆腐碰石头似的,一撞就散!平时疏于操练,武备废弛,真要到了战时,这些军户和寻常农户有甚区别?肯定是明哲保身,走为上计啊!”

元子晋越说越气,哐哐地凿起桌案来,义愤填膺道:“若是我爹在,他们岂敢做这等勾当?”

乐无涯看他三凿两凿之下,那桌案竟然有分崩离析之虞,急忙把两只茶杯端起来:“轻着点儿!这可是府内难得的好杯子,汝窑的呢,砸了多可惜?”

元子晋不假思索:“这都是民脂民膏!可恨至极!”

乐无涯横他一眼:“民脂民膏,你给它砸了就不浪费啦?”

元子晋一哽,继而想到,自己以前在家里,是一身的少爷病,非绫罗绸缎不穿,非定窑汝窑不用,不由得小脸一红,闷闷的不做声了。

乐无涯端着两只杯子,好奇道:“这么多事,你是从哪里打听到的?”

“我找到了几个军户老婆,她们正好结伴来城里采买纱线,还要连夜赶回去织布。我跟她们聊了两句,谎称我远房表哥是军户,前段时间战死了,爹娘叫我出个面,帮着表嫂收尸,镇镇场子,免得她孤儿寡母的受人欺负,就这么聊起来了。没聊几句,她们便开始倒起苦水来。”

元子晋在南亭专门负责老娘舅的二三事,成日熏陶其中,编起故事也是有鼻子有眼。

说到此处,他异常痛心,道:“有一个阿婶还哭了呢!”

乐无涯忍不住一乐。

这小子还真是长了张讨婆姨阿婶喜欢的脸。

他逗着他说话:“那我肃清军队,查清军队里的积弊,把这里头的水分挤干净,这还不好?”

“你傻呀你!”元子晋没好气地翻了一个大白眼,“你把水分挤干净了,倒霉的不还是底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