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博弈(九)(第2/3页)

他愈是懂得大人话语中蕴含的善意,愈是依恋信服地缩在乐无涯脚边,仿佛是趴在鹰隼翅膀下的幼雏,颇觉安全舒心:“訾主簿已知晓背后主使是您,大人要如何待他?”

“他说他要什么了吗?”

“他要一盏油灯,要一些书,还要一套衣物。”华容问,“大人,他不会要跑吧?”

乐无涯笃定道:“不会。”

华容细想一番,甚觉有理。

訾主簿之所以肯答应卫逸仙,协助他栽赃牧嘉志,无非是他无钱、无依、无凭。

他訾永寿是吏非官,根基薄弱,一旦卷入上层官员争斗,别管这些人斗输斗赢,他姓訾的肯定得先脱一层皮。

卫逸仙伸一根大拇指,就能把他活活摁死。

与其现在贸然冒头,去应付外头的风风雨雨,不如暂避在此,再图以后。

况且,乐无涯绑他,却没有杀他,那便是愿意护他、救他。

訾永寿若是这点都想不明白,那他就活该被人活活坑死了。

“书和油灯都给他,衣裳就不必了。”乐无涯闲闲地一挥手,“若这人真不识好歹,是个乐意一头撞出去自寻死路的蠢蛋,就叫他光着腚跑出去吧。”

……

訾永寿无端失踪,惹得衙门中人众说纷纭,人心浮动。

在这炎炎如火烧的三伏天里,牧嘉志坐在堂上,急得宛如身投巨灶,坐卧不宁。

对訾永寿家中境况,他最是熟悉不过。

他只剩下这么个血亲胞弟,断不会无缘无故地弃他而去。

可就算真是倭寇土匪之流,挟怨泄愤,将人劫掠了去,都过了这么些时日,要么该送回尸首,要么该来信索要赎金,怎会像是泥牛入海般无声无息了呢?

牧嘉志手头办过太多刑案,脑中有无数流寇杀人的案例,想来想去,没有一件好事情。

他一边心急如焚,另一边还要不甚熟练地顶着一张冷脸,前去安抚訾永寿那同样凄凄惶惶的弟弟,谎称是知府大人越过自己、派他前往他地公干去了,能瞒过一日是一日,免得这小病猫乍然受惊,彻底病倒,那他可就真真是太对不住訾永寿了。

卫逸仙那边,则想得更加简单。

……訾永寿怕是个不经事的,不敢指证牧嘉志,索性脚底抹油,溜了。

“我还以为他是个性情温懦的顾家之人,有这么个病歪歪的弟弟拖着,哪里也去不了,竟没想到他还真能把弟弟扔给牧嘉志,一走了之。”卫逸仙感叹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他的贴身僮仆满心惋惜:“如此一来,大人的精心筹谋岂不是白费了吗?”

事到如此,卫逸仙不得不承认,这一场一击必得的杀局,歪打正着、莫名其妙地被打乱了节奏。

不过,卫逸仙只是在得知訾永寿失踪时心慌了一阵。

事后,他迅速地心定了下来。

隔壁的鸩杀农夫案,眼看就会顺藤摸瓜地牵扯出半年前的钱知府落水案。

在这关头,訾永寿突然消失,不管他是临阵脱逃,还是真的倒霉,在回家路上遭了悍匪,横死在了不知哪个乱葬岗上,都不妨碍这起旧案被牵扯出来。

每每想到这里,卫逸仙都禁不住抚掌大悦。

钱知府死得妙啊,没死在本府治内,不然搞不好闻人明恪大手一挥,做主将此事压了下来,那才真真是白费了他的筹谋。

这事好就好在,闻人明恪初来此地,与那些知府不过点头之交,手伸不到桐州府外去。

即使他闻人明恪背靠皇子,那又如何呢?

这些知府苦读诗书、登科及第,熬到年近半百,鬓发皆白,靠着资历与政绩才得到知府一职,居然要和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平起平坐?

推己及人,卫逸仙不认为隔壁的知府大人肯给闻人明恪这个面子,替他隐瞒这桩案子,巴不得闹得越大越好。

一旦东窗事发,就连訾永寿的突然消失,也能被他拿出来大作文章了。

——钱知府坠水,是牧嘉志与訾永寿亲手经办的。

偏在要重启调查时,身为经办人之一的訾永寿没影了。

这怎能不叫人起疑?

最妙的是,自从拉了訾永寿上船后,卫逸仙便派人时时盯着訾永寿的动向。

果然,訾永寿不是什么藏得住事的人。

自己找上他的第二日,他便千辛万苦地从牧嘉志那里要来了两日假期,前往钱知府坠水的临皋县,状似无意地打听,是否真的有这么一桩农夫鸩杀案。

这懦吏,还巴望着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

可惜,人死如灯灭,不可复燃呀。

这事本不算点眼,但在复查钱知府一案时,必然会被一并翻出。

到那时,失踪不见的訾永寿,便会成为一张致死的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