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剖白(五)
赫连彻心中一边万花筒似的转着万千恶念,一边替他打理好了一头乱发。
自从到了桐州,乐无涯还未有过如此轻松自在的时候。
他吃完了一袋白果,闲来无事,挨挨蹭蹭地往后移动,想和他这威严的大哥交个好,却遭了声呵斥,嫌他捣乱。
乐无涯往前一趴,不捣乱了。
等赫连彻察觉到乐无涯方才的意图,也不好意思再要求他再亲近自己,只好憋着一口闷气继续忙活。
他用一串细细的红檀珠,精心地编出了一条漂亮的小辫子。
左右是闲来无事,乐无涯拿起剪刀,剪出了一桌子的碎纸屑。
待赫连彻放下梳子,乐无涯同步放下了剪刀。
他转身亮出了自己的作品:
两个高低分明的小人儿手牵着手,并肩而行。
“算是花和白果的钱……”乐无涯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梳头发的报酬!”
狡猾地一鱼三吃过后,他又宣布道:“——更是我和哥哥的情谊啦。”
赫连彻:“……”
他颇擅丹青,看这东西自然是幼稚万分。
但他并没说什么,飘飘然地接过来,往怀里一揣,宛如腾云驾雾似的向外走去。
他是个卖花郎,不适宜在府衙停留过久。
乐无涯简单披了件外袍,送他从后门走。
后衙人员稀少,青天白日的,更是少有人走动。
赫连彻手指发痒,很想去牵一牵他。
但他到底是管住了自己。
尽管大虞与景族修好多年,江南之地亦有不少景族人定居,可顶着这么张异族脸,公然在府衙内滞留,与乐无涯拉拉扯扯,万一被人看见,难免启人疑窦。
然而,片刻之后,乐无涯的指尖便主动勾上了他的。
赫连彻像是沾了火炭似的,一把将他甩开:“做什么?”
乐无涯反问:“牵你。怎么了?”
赫连彻轻声呵斥他:“胡闹。”
由于怕被别人听到,他这呵斥也像是温情的低语。
乐无涯是很喜欢他的。
不知道是不是血缘的关系,乐无涯一见到他就欢喜,就因为他够高够大,能文能武,符合他对“哥哥”的一切想象。
两个乐家哥哥加在一起,就是他的模样了。
哪怕一身短打,他走路时仍带着微微的风,威风得很,厉害得很。
乐无涯一脸理所当然地牵着他的手晃来晃去。
“你是我哥。”乐无涯道,“你不要牵我,我就牵别人去啰。”
赫连彻冷漠道:“你牵别人去。”
乐无涯把自己的手往外抽,没抽动。
于是他瞄着赫连彻紧绷着的侧脸,得逞地笑了。
赫连彻哼了一声。
从后门到乐无涯的居所,原本挺长的一条路,没想到一转眼就到了。
后门外也有衙吏把守,二人自然而然地分了开来,走成了陌路人。
赫连彻深深看了他一眼,压一压草帽,便不再停留,抬步走了出去。
他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回头看。
门口有人。
鸦鸦再出格、再大胆,总不至于站在门口目送自己吧?
可是,走出十几步开外后,他还是没能忍住,回头看去——
那朱红色的后衙小门,确凿是紧闭着的。
然而,他的弟弟正晃晃悠悠地挂在后衙的青墙之上,两手扒在墙头,小狗似的探出脑袋来,笑眉笑眼地望着他。
底下的衙役无知无觉,背对着他站岗。
赫连彻猛地回过头去,大步离开。
……再不走,他怕是要忍不住把他抢回家去。
而乐无涯在哥哥风一般地离去后,轻手轻脚地从墙头上跳下,回了自己的院子。
眼见那一担子花还安安静静地放在墙角,他不禁失笑。
他这哥哥卖花郎还是做得不够娴熟,两次都是把吃饭的家伙撂了就跑。
谁想,他翻检之下,竟发现那丛丛鲜花之下,藏着一套色作明红的狐皮袍子。
红狐常见,但是如此艳丽夺目的红甚是少见,能集腋成裘、凑齐这么一张袍子,更是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了。
乐无涯大大方方地脱去外袍,在小院一角避光处支起一张竹躺椅,往上躺去,盖着满是花香的红狐袍,安心地开始了一场白日大睡。
……
而在此时,闻人约正带着项知节、项知是两兄弟,将桐州境况简单参看了一遍。
这些时日,乐无涯并没吃白饭。
他将在南亭小县实践过的治理方式带了过来,包括修建厕坑、严管监狱、约束乞丐、派遣犯人平整行道、清理边沟。
鉴于他这回杀的鸡,比在南亭杀的那只更大些,底下的乡绅里长没一个敢挑事起刺儿的。
况且桐州到底是比南亭这种边陲小县物阜民丰些,这帮人个个手头宽裕,修个厕坑,全然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