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孝道(三)

项铮也没想到,自己竟能在一日之内,将同一个案子听了两遍。

对于彰德府田秀才之案,项知允最看重其中体现的“孝道”二字。

而项知节的关注点则另有特色:“田秀才之母罹患重病,延请了许多名医,皆是束手无策,可药王庙求得的一捧香灰,竟能助其起死回生,实是奇妙。儿臣想去研习研习,这药王庙的香灰若真有如此灵验,儿臣想给母亲也求取一些。”

项铮把奏折丢在桌上,神色冷峻:“胡闹。你如今在户部办事,还随意往京外跑?我看你的差事是不想要了。”

若是项知允听到这样的评语,恐怕要汗出如浆、匍匐在地、叩首谢罪了。

然而项知节神色无异,道:“那儿臣与父皇说些不胡闹的事情,父皇可愿意一听?”

“说。”

“儿臣并不相信,香灰可救人命。所谓神明,往往是医得了心、治不得命。”

项知节娓娓道来:“田秀才之母,是吃了一剂掺了香灰的偏方,才险死还生的。儿臣观其脉案,寒热交作,一日一发,恰似《瘟疫论》所载瘴疟之症。但此症实在难以痊愈,就连大虞宗室之中,也有人因为蚊虫叮咬,患疟不治的。因此儿臣想去一探,若那游方郎中的偏方有何奥妙,儿臣便叫人抄录了药方回来,交由太医院参详研究。”

“如今,百姓患病,往往典衣市药,一场大病下来,转眼间便是家业荡然。其中疟疾便是常见的疾患之一,参与水稻种植、采菱等涉水劳作之人,极易被蚊虫叮咬,因而致病。”

“户部下辖着惠民药局,若是此方经过试验,当真有效,得蒙父皇特旨拨帑,推行天下,那便实在是泽被苍生之善政了。”

“儿臣有此一想,不敢擅专,还请父皇定夺。”

项铮静静望着项知节。

小六举止言行,堪称滴水不漏。

如他所言,这件事的确是泽被苍生之举,且不难操作。

他大可以悄悄做了,等干出些成效来,再公开奏报,在百官中搏个利国利民的好名声。

而项知节却并没有这么做。

他老老实实地跑来请示他的意见,且言语之中,大有将这份功劳拱手送给君父的意思。

想通了这一点,再看向项知节时,项铮眼中的嘉许之色便浓郁了起来:“小六的确别出心裁。”

小五纯孝,不似作伪,但实在经不得比较。

一经对比,高下立判。

小五那孩子,只晓得一味表忠心,功夫全使在嘴皮子上,脑子就像是锈钝住了似的,只知道走一步,看一步,瞻前顾后,软弱不堪。

真要说孝道,说惠及君上、实心办事、为君解忧,还得看小六。

在项知节因为被夸赞而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时,项铮转而问出了一个暗藏锋芒的问题:“只是,你怎么知道此案?”

项知节温和道:“听说闻人佥宪染恙,儿臣去他家中探病,见他病中仍在梳理案卷,便顺嘴问了一问,是何事令他如此劳神。”

项知节登府拜访闻人约一事,昨日项铮就听人说起,因而并不奇怪。

“怪不得。”项铮垂下眼睑,“听说闻人爱卿养了一条狗,性情温驯吗?”

项知节闻言,稍稍蹙眉。

他低下头一看,在自己的靴边发现了两根极不显眼的黑色狗毛。

他抬起脸来,安之若素地回答:“极是温驯。”

项铮“嗯”了一声:“怎么想起来与他交好?”

这还是闻人约公开在朝堂上露面后,项铮第一次与项知节谈起这个话题。

他口吻轻松,态度悠然,因为刚才称赞过项知节,面上还带着笑纹,一腔难测的心思如海似渊,全藏在这样一张温和的面皮之下。

项知节眼睛一弯:“因为他长得像乐老师。”

项铮:“…………”

他怎么生出了这种直肠子的儿子?

项知节如此直白,反倒叫项铮哑然了。

“荒唐。”半晌后,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乐逆大罪滔天,你不知道吗?”

“儿臣知道。可是一日为师,一世为师,这也是更改不得的,小六一身的骑射功夫,皆是乐老师所授,除非以后剜肉剔骨,自废武功,否则,总是会想起老师来。”项知节诚恳道,“小六不愿忘本负恩,还请父皇谅解。”

他诚实到了这种地步,就只剩下“坦荡”二字可以形容了。

项铮失笑道:“好,随你吧。只是不许你再拿朕的闻人爱卿与那罪人相提并论。闻人明恪也是你父皇我一力提拔起来的能臣干将,拿罪人比他,教他如何自处?”

项知节温润一笑:“是。儿臣谨记。”

“去吧,有想法就去办,不要事事想着来征询朕的意见。”言罢,项铮重新拾起奏折来,读了片刻,忽然起了些玩心,问道,“刚才你说,要去给贵妃求香灰,怎么不想着给朕求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