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私欲(一)(第2/2页)

乐无涯用指尖摩挲着咬痕:“工部缺冰,不正是六皇子施恩的好时候吗?”

“老师放心。”项知节注视着乐无涯的小动作,忍住胸口一阵接一阵的温热酸麻,答道,“昨日得知要存描金漆,我已递了领冰票,叫官窖在原先每日四十斤冰之上,再多备十五斤冰。既是皇父要为祖母修葺宫殿,今日午后便能调来。”

“话虽如此,记得走明账。”乐无涯提醒道,“老东西心眼窄,没事儿的时候千好万好,有事的时候你多取一块冰也是藐视君上。”

项知节很是受教:“学生记下了。”

“这就对啦。天家父子,又哪里是真父子呢?是上司和下属。上司不横挑鼻子竖挑眼,怎么显得他英明神武?”乐无涯坦荡荡道,“相应的,当下属的每个月哪有几天不盼着上司早点死?”

项知节失笑:“老师,低声些。”

他垂下眼睛,想,老师先前明明还算谨慎小心,如今怎么理直气壮地在自己跟前讲他的坏话?

难道是父皇又欺负他了?

不知项知节在想什么的乐无涯饮了一口他递来的凉茶,目光掠过花厅外旗杆投下的斜影:“今日是庄贵妃生辰,你不去贺寿吗?”

项知节有条有理道:

“庄娘娘每晚要做夜课,不见人。午前父皇八成要去,庄娘娘将他打发走,少说要耗上小半个时辰,若我在场,他便有借口留下了。所以庄娘娘不许我晌午前去。”

“下午各宫娘娘送礼,我若现身,难免要劳烦那些小宫女行礼。倒不如等官窖的冰送来后,我再递牌子入宫,送了寿礼出来,正好能赶上宫门下钥。”

乐无涯说:“早点去吧。”

项知节疑惑歪头。

乐无涯将随身的公文箱打开,取出一册装帧考究的药典,以及一小包包装精美的阿胶。

“帮我捎两份礼物吧。”乐无涯介绍道,“《延年集要》,给庄贵妃娘娘的;滋补养颜的上等阿胶,给奚嫔娘娘的。”

“怎么还有……?”奚娘娘的份儿?

项知节话到一半,陡然收声,摇了摇头:“我与奚嫔娘娘从无交集。父皇不准我去……”

乐无涯神采飞扬地一眨眼:“谁要你亲自去送了?”

“那……小七——”

“不经他的手。他把阿胶喂狗都不会帮你转交的。”乐无涯道,“叫贵妃娘娘转交便是了啊。”

项知节:“……”

那除非是她烧香烧来了哪路野神,然后被上身了。

在项知节的记忆里,除非是重大典仪,庄贵妃从不踏出青溪宫半步。

幼时的项知节仰望着她,总觉得她是由香炉里的一缕青烟化成的精魅,朦朦胧胧,叫人看不清、识不明。

他印象中为数不多的温情时刻,是在他四五岁时,某日想去御花园看花。

当他例行公事地报告完毕,正要退出殿门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冷冷的叮咛:“莫要去水边玩。”

乐无涯指尖在药典上轻轻一叩:“小六,你对故去的皇后娘娘,可有印象?”

“几乎没有。”项知节从回忆中抽身,“皇后娘娘在太子去世不久便薨逝了。”

荣皇后在项知节记忆里淡得像一抹影子。

他只记得,她和庄娘娘一样,非大典,不出宫。

他遥遥地望过她几眼,只记得那是个病骨支离的女子,在重重的华服美冠间,锁着一张小巧又平静的面容。

相比之下,大哥的形象,在项知节记忆中却鲜明得很。

那是一个面色苍白、规行矩步的俊美青年,一举一动都像是用尺规比量着做出来的。

在项知节六岁生日时,项知明曾送给他一只布老虎。

“大哥亲手做的。”项知明语气疏淡,他对任何一个兄弟,都是这样不冷不热的态度,但说话的内容却是平实温暖的,“祝我们小六身体健壮如虎。”

可惜,那时候的项知节还分不清掩藏在表象下的真心与温柔。

大哥既是语气冷淡、神色疏离,他也不敢造次,毕恭毕敬地接过来,搂在怀里行礼道:“谢谢太子殿下赏赐。”

项知明的手艺不错,布老虎缝得结实又漂亮,项知节又爱惜东西,直到去年他拿出来晾晒旧物时,这个小玩具还不曾有丝毫破损。

项知节喜欢上手工,未必没有项知明的引导。

说起来,大哥是在老师二十岁那年猝然崩逝的。

他与老师同岁。

如无意外,老师本该是太子最得力的佐辅之臣,是皇上专为大哥精心栽培的左膀右臂。

太子崩逝、皇后病亡之后不久,荣家全族又因为犯了错而被贬斥出京。

荣皇后究竟是怎样的人,除了皇上,竟只有庄娘娘一人可说得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