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私欲(二)
与此同时。
薛介为项铮添了一杯酒,柔声劝道:“皇上,闷酒伤身呐。”
项铮无言,只将刚斟到七分的酒杯递到了薛介嘴边。
君赐不可辞。
薛介接过杯子,一饮而尽后,动作自如地换了个新杯子,口上不忘谢恩:“谢皇上赏。”
项铮倚在榻上,鬓发微乱,竟有几分魏晋狂士的潇洒落拓之态。
纵是他年华已老、皮肉松弛,也足以窥见他年轻时的卓美姿仪。
“……薛介。”在醉目朦胧间,他问了一个和乐无涯相差无多的问题,“你对荣皇后,印象如何?”
薛介费心想了想,露出了些许愧色:“皇上,老奴近来记性愈发不济,连皇后娘娘的玉容都不大记得了。”
“狡猾的东西。”项铮笑骂一句,倚在软枕上,仰头望向藻井上斑驳的彩绘,幽幽道,“我还记得。”
……
他自从十三岁就知道,荣大学士那个与他年齿相当的孙女,要在三年后嫁他。
那是个很好的岳家。
荣大学士虽名为大学士,但无甚大才,擅写一手好青词,颇能讨当今皇上的欢心,才得以平步青云。
父皇看重荣大学士,而荣家空有清贵门第,实则满门庸才,儿孙福甚薄。
娶他的孙女,不怕外戚坐大,又可以讨父皇欢心,可谓一举两得。
项铮对这段婚姻的期许,仅仅是如此而已。
果然,如他所料,荣琬为人甚是无趣。
她的确是钟鸣鼎食之家精心教养出来的。
据说荣大学士教之甚严,自幼便将她用诗书、礼仪、规矩腌透了,精心炮制,百般淬炼,终于培育出了这么个如锦似画的美人,一举一动都透着端庄大方。
……可也只剩下端庄大方了。
她见了项铮,和去亲戚家、看到博古架上的珐琅彩瓶没什么区别。
点头,微笑,恰到好处地露出钦慕欣赏的眼光,称赞两句,便收回目光,再没有别的话了。
项铮虽说对夫妻生活不甚期待,但这也有些太不令人期待了。
相敬如冰的日子过了两三年,项铮那老废物一样的岳祖父荣大学士吹灯拔蜡。
项铮身为皇子,还是要去致礼的。
他携荣琬回去奔丧,遇见了前来致哀的蓟州总兵庄勋之女庄兰台。
她一边挑了帘子下轿,一边道:“荣大人生前文笔卓著,作青词无数,不知可有空为自己写一首文采斐然的悼词啊。”
说得好听一点,荣大学士在朝野间的风评一向平平。
但人都走了,还能刻薄至此,当真无礼。
项铮往那方向一望,顿时一见倾心。
在老丈人的葬礼上相中了侧妃,好说不好听。
项铮足足憋了一年,才请了皇上旨意,将庄兰台迎入府中。
起初,项铮还有些期待,想知道自己这端庄过头的正妻,见了新人,到底会不会拈酸吃醋。
但当时还在伺候荣琬的薛介知道,太子怕是要失望了。
入府翌日,庄兰台便跑到了荣琬跟前,欢快行礼后,问:“您会打马球吗?”
荣琬端庄摇头。
庄兰台:“我教您?”
荣琬想了想,摇头。
庄兰台:“学嘛学嘛学嘛。”
项铮在外公干了三个月,回府之时,荣琬的马球已经打得很好了。
得知他回府,荣琬与庄兰台从皇子府的演武场上双双竞马而归。
荣琬一袭蓝色骑装,与一身石榴红衣的庄兰台并辔而来。
她颊边飞霞,鬓角微湿,玉雕般的神情竟然活泛了起来,看上去不再那么像高高在上的观音像了。
项铮既惊又喜,没计较她们的不规矩,反倒大手一挥,厚赏了庄兰台。
这点活人气实在难得,就连项铮这种素来没人气儿的人,也体会到了这其中一丝微妙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美好。
闲暇无事时,项铮玩笑道:“我这侧妃,倒像是给你纳的似的。”
荣琬庄重道:“殿下慎言。”
见过荣琬另一面的项铮见她微微面红,只当她是羞恼,朗笑着将人搂得更紧。
薛介冷眼瞧着,这段时日确是项铮最像常人的光景。
那是他情意最浓烈、也最幸福的时候。
项铮与荣琬的唯一一个孩子,项知明,就是在这时候怀上的。
庄侧妃一向是不大爱搭理太子殿下的,薛介也看在眼里。
她向来喜怒由己不由人,饶是再金尊玉贵的人,她说甩脸子就甩脸子。
项铮也恼过她的倨傲,要断她的炊,罚她的俸,磋磨磋磨她的性子,荣琬便偷偷拿自己的体己去贴补她,反倒把人养得珠圆玉润了一些。
发现自己的妻妾沆瀣一气的项铮被气得笑了:“你倒真大度。”
荣琬肃然道:“《女诫》有云,和柔贞顺,乃妇人之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