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灾至(八)(第3/3页)

此人口鼻内并无泥沙,脖子歪斜,颈上有明显的指痕印记。

见状,乐无涯明白了仲飘萍的意图,赞道:“小仲,做得不错。”

仲飘萍微黑的面庞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低下头去。

他藏匿于此,一来是要留足时间,盘清事件的来龙去脉。

二来,他想拖一拖,拖到尸首的脖子上出现明显的瘢痕血淤。

这是最直观的证据。

——他的手掌,比起阿顺的手掌,足足宽大了一圈有余。

他留着尸身,便是要确保这个痕迹浮现,才能直观地证明,此人并不是自己扼死的。

三来,他信不过丹绥县衙门。

在他看来,这阿顺不过是个马前卒。

他身怀利刃,暴起杀人,极有可能是受人之命、忠人之事。

最有可能唆使他犯案的,就是衙门中人,或是他的顶头上司。

若是仲飘萍为了自证清白,拉着尸身星夜赶回丹绥衙门,搞不好是自投罗网,正中旁人下怀。

届时,虚造口供、屈打成招,他死都不知如何死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衙门中的人,应该也不完全都是与阿顺同气连枝的。

就比如说那个强征了仲飘萍马匹的小吏,与阿顺的目的就截然不同。

他是想救人的。

而阿顺想杀人。

否则,若被派去救灾的全都是阿顺之流的恶人,事情反倒简单了:一挖到活的,直接一个麻布包闷在脸上,活活闷死就是,对外大可说天灾无情,三个村没有一个活口留下。

这丹绥县的水,实在太深太深。

有恶徒,有暗探,有良民,有善吏,错综复杂,实难分辨。

在仲飘萍心思不定时,乐无涯早已恢复了寻常装束,形容与平民无异。

他继续检查着那具矿工的尸身,道:“你一直在这里躲着不是办法,去报官,照实了说,只道你害怕,躲了许久,才打定主意去报官。”

仲飘萍:“若我被下狱,怕是对大人不利。”

乐无涯一笑:“若真的下狱,正好替我去瞧瞧汪承如何了。”

仲飘萍:“??”

他正要问个究竟,忽见乐无涯眉头皱起。

一日夜过去,那死者身上衣服上的泥巴完全干了,略微一搓,便有泥屑簌簌而下。

乐无涯不避脏污,伸手摸索他那泥浆板结的头发,竟是摸到了一块不大明显的骨头凹陷。

泥石流致死原因,不外乎窒息、挤压、失温、溺水,或遭异物高速撞击。

比如说,泥沙俱下时,山上一块石头高速滚落而下,击中了此人的后脑,是有可能造成这样的损伤的。

然而,泥石流挟山崩之势,若真被飞石击中后脑,常人必死无疑。

此人却仅仅是受伤而已,被人从泥中掘出后,还活了许久,最后是被活活掐死的。

乐无涯声音转冷:“小仲,你记得灾报上说,泥石流发生在什么时候?”

“夜半突发,三村乡民皆在梦中,故而——”

仲飘萍心头陡然一沉。

他一心想着活人的阴谋,却忽略了更大的违和点:

大晚上的,村民为何会穿着衣服睡觉?

若是此人正在睡觉,对灾难的到来恍然不觉,那么他在泥浆中窒息、溺死的可能更大,怎么会无缘无故在后脑上多出一块伤来?

若是此人是被泥石流的声响惊动,跳起身来逃命,逃出屋外后,后脑受到飞石、树枝撞击,昏厥过去,可在那生死关头,他怎么还有空穿裤子?

……怎么会连裤带都系得端端正正?

大草甸间,死寂弥漫。

正沉思间,乐无涯忽然听到“呜呜”的叫喊声。

从草丛里探出了一张被蚊虫叮咬得半边浮肿、写满悲愤的脸,

仲飘萍指着他,一本正经地对乐无涯道:“爷,这人鬼鬼祟祟,行踪可疑,像是个专门刺探情报的细作。”

细作本作:“……”

你先人的。

算你识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