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朝前
左阙门下。
许英叡心神不宁多日,乍见乐无涯单手抱持笏板,从容而来,心神没来由地一驰之余,又升起了一丝哭笑不得的心绪。
说到底,他不过是给自己写了一封信而已。
如今兵荒马乱、坐立难安的,反倒成了自己。
这该跟谁说理去?
更何况,这小子明明比他年轻得多。
可自己一瞧见他,便觉心中有靠,这又是什么毛病?
乐无涯同他打招呼:“许兄来得早啊。”
“明恪,你几时回来的?怎也不说一声?”
“昨日方返,行程仓促,便只去了鸿胪寺报备,来不及回都察院复命了。”
这与礼节相合,许英叡不疑有他,只心心念念着他信中所述:“丹绥之行,一切可还顺利?”
若一切只是误会而已,那便好了。
那条退路,不到万不得已,他实在不想踏上去。
“有劳许兄挂心了。”
乐无涯凑近了他。
他天生一副多情眼,然而专注看人时,却带着一股别样的、野兽狩猎时的诡谲之意:“许兄性情真好,想必与谁都能相处甚欢。”
许英叡实在不惯与人如此相近,下意识要退,却被乐无涯伸手在腰后轻轻一托。
温热的吐息掠过耳际,乐无涯将声音压得极低:“许兄,听我的,以后别这么老好人了。不然旁人倒下时,血溅在你身上……你就说不清了。”
许英叡身形顿住,不再后退。
乐无涯反倒后退一步,笑盈盈地望定他。
许英叡岂是庸常之辈?
如此明显的提点,他若是听不明白,便白活了这许多年了。
初生的牛犊扯下了皮,露出了狐狸的尖牙,跃跃欲试地要咬死另一头老狐狸。
而他,必须得选边站。
高悬多日的心,因这一句话忽然落定。
该来的总会来的。
许英叡凝视他,道:“明恪,多谢提醒。只是,你怎知我定要站在你这一边?”
“因为许兄已经做出了选择啊。”
乐无涯微微歪头,语气轻佻可爱,话中意味却令人脊背生寒:“您不过是去了吏部一趟,就被人盯上了。您为何不即刻向他投诚、表忠心,而是去了大理寺?”
乐无涯粲然一笑:“您这不是很清楚,跟他饶舌没什么用嘛。”
许英叡目瞪口呆半晌后,实是不知该如何反应,只好弱弱地笑了:“你啊……你。”
乐无涯伸手替他理了理衣领,姿态亲昵如挚友:“许兄,跟我站在一起,很划算的,包你稳赚不赔。”
许英叡不愿就这么被他牵着鼻子走:“我听说了。你的侍从里,有个叫仲飘萍的。”
“你的确待他很好。但设法逼到他全家俱亡、走投无路,只有你可以依靠的,也是你。”
乐无涯笑道:“你是这么听说的啊?”
许英叡:“你自有你的道理,可我不喜欢被胁迫。”
许英叡特地去调过相关案卷,深知仲飘萍之父落得横死异乡的下场,实是谋害闻人约不成、自食恶果。
若是仲飘萍不与父亲割席、不检举父亲、不和闻人约站在一起,那他也得不到公义。
其情其景,一如当下。
——倘若他不与闻人约站在一起,一旦王肃真的倒台,皇上清算起来,他这种与王肃交好、会参加王肃私下举办的小宴的同僚,难免要受他牵累。
许英叡虽说好脾性,但也有些傲气在身上。
闻人约用的是阳谋,以明算暗,诱动王肃疑心,硬是将他拖进了二人相争的浑水之中。
纵使王肃当真行差踏错……纵使当年乐无涯倒台一事中,他确实行事不妥,失了御史本心,许英叡仍厌恶被当作棋子的感觉。
“人之常情,理解理解。”
乐无涯不急不恼:“许兄有犹豫,有迟疑,就不妨再观望一二。……或者,你可以听听丹绥发生了什么,再做决断。”
“朝会之上,你会说么?”
“当然。”
“那许某便洗耳恭听了。”
旁人听不到他们二人对话。
在他们眼中,他二人一个活泼开朗,一个温文尔雅,俨然一副同僚和睦、相谈甚欢的模样。
隔着重重的人群,有道视线柔和地落在乐无涯与许英叡身上。
那目光似是羡慕,又似是怀恋。
乐无涯似有所感,回过头去,眼前乍然一亮。
他当即快步迎上,却并未同那盯着他看的人见礼,反而满面春风地朝其身旁之人笑道:“杜翰长好啊。”
杜同和正低声提点明相照堂上奏对的礼仪,见乐无涯近前,立时端出笑意:“闻人佥宪实在太客气了。外差辛劳,一切可还顺当?”
翰林院与都察院素有公务往来,翰林学士主持经筵讲席,都察院的堂上官须得列席记录;三法司会审重案,圣上也常命翰、詹、科、道共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