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心计(四)

乐无涯抵京的次日,恰逢皇上大病初愈后的首次大朝会。

不过,这倒不是什么巧合。

在四合的暮色中,乐无涯策马行至京郊黄金台西北角,只见一辆华盖罩顶的马车静候在此,一个高挑身影斜倚在狐皮毯子上,于茵茵绿草间自斟自饮,好不自在。

那人听闻马蹄声徐徐而来,摆出纨绔公子姿态,端起一小方玉制的酒杯,斟了小半杯深红酒液,凑到唇边:“哟,这是谁啊?倒是许久未见了。”

乐无涯纵身下马,俯身下拜:“见过七皇子。”

项知是瞧他一眼,评价道:“瘦了。”

乐无涯:“为君效力,分内之事。”

项知是喝了一小口蒲桃酒,醋意十足:“哪个君啊?”

乐无涯蹲下身来:“你猜呢?”

项知是哼了一声:“不猜。”

“等我等多久了?”

“呸。”项知是轻巧地翻了个小白眼,“秋高气爽,大好天气,小七爷我在这里踏青赏景,谁说是等你了?”

乐无涯:“如此悠闲,那看起来皇上他老人家的病确是大好了。”

项知是斜睨他一眼:“明知故问。”

前几日,乐无涯托了那条大黑狗来他府上送信,若圣体康泰,便请他来黄金台一晤。

要说谁最清楚皇上的身体状况,项知是当仁不让。

他是奚嫔的儿子。

而身为一个积极争宠、不断为娘家、自己和儿子谋求福利的嫔御,奚嫔不避辛苦,常去侍疾。

而她又是个没心没肺的大嘴巴,不管项知是向她打听什么,她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皇上何时能起身、何时进了一碗肉粥这种小细节,巨细靡遗,她都讲给项知是听。

话说回来,物似主人型,此话甚是有理。

那条黑色细犬吃光了他一盘子精肉,舔舔嘴巴就跑了,还不让摸,实在可恶。

项知是随口问道:“非得等到他病好才回来?”

乐无涯狡黠一笑:“这不是怕把他老人家气出个好歹来么。”

项知是警惕地直起了身子:“……你要干嘛?”

乐无涯答非所问:“大朝会上,群臣毕至,正好办事。”

项知是反手攥住了他的袖子,逼视于他:“你到底要干什么?”

乐无涯:“办完差事,自是回来交差啊。”

见他说话云山雾罩,项知是气急交加,刚才装出来的气定神闲荡然无存。

“我警告你,你不要……不要……”

项知是心一横,眼看四周无人,连仲飘萍和汪承都守在极远的地方望风,索性将话摊开说了,“顶着这张脸,你本该低调行事,处处恭谨,为什么非要触怒他?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没好处么?”乐无涯偏头一笑,“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呀。”

“他年事已高!还能有几年光景!”

“错了,陛下身子骨硬朗,若没个意外,再活十几年也不成问题。”

“你知道还……还这样?你老实一点行不行?我不想给你收两次尸!况且五哥与那个家伙的太子之争还尚未见分晓,你可是他的心腹之臣,就非得掐尖冒头地去得罪老爷子?你不能专心去斗五哥,把他斗垮了,得了圣心,再说其他?”

一场丹绥之行下来,一听“圣心”二字,乐无涯就想笑。

“先前我的确是这么想的。”他道,“后来发现,没这个必要。”

“无用的东西,要来作甚?”

项知是不解其意:“如何无用?若无圣心,如何助他夺得太子之位?”

乐无涯仍是那句:“你猜呢?”

项知是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说了我不猜!”

乐无涯忽然笑了,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说得是。小孩子家莫要掺和这些,安心赏你的秋色便是。”

项知是一把打掉了他的手:“你要是不想争,就少蹦跶,保住你的小命!横竖五哥生性宽厚,即便最后是他继位,也断不会亏待了项小六!”

乐无涯蹲在他面前,平视于他,语气里带着几分蛊惑:“可若小六即位,奚嫔娘娘与庄贵妃娘娘就是两宫并立的太后娘娘了,每天能点两桌子菜呢。”

项知是突然沉默了:“……”

半晌后,项知是将话题绕回了最初:“那你到底想干什么?!”

乐无涯没说旁的话,只简简单单两个字:“放心。”

项知是望着他,一颗在腔子里怦怦乱跳的心,竟就被这两个字没出息地安抚了下去。

默然半晌,他当真不再追问了,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模样,举起另一个早早预备好的新玉碗,单手执住酒壶,注入一线嫣红的琼浆,在他鼻端晃了一圈:“喝吗?”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夸张地一掩口:“啊,忘了闻人大人公务在身了,这一杯酒喝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