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逼至绝境
掰着手指, 满打满算,被强行带到这座天家华邸内的日子其实不过两日,但郦兰心已经彻底领教了, 何为权、何为威。
怪道当初宗室王爷们拼着满门皆灭的风险,也要夺那至尊之位, 不惜厮杀至尸积填江、腥裛草亡。
今日, 她在此哭求, 哀求, 跪求,却没有一人能帮一帮她、敢帮一帮她,即便这些侍人们心里都清楚,她是被强掳来的,看她的眼神里不时流露出同情与怜惜, 然而,对主子的绝对忠诚,永远重要过水草一般沉浮不定,忽隐忽现的私心感受,排在至高无上的第一位。
而那人方才只是吩咐了短短一句,没过多久,一碗尚冒着热气的汤药就被恭敬端了上来, 摆在她的面前。
漆浓黄黑的药汁盛在翠碗中,中心邃黑,边缘幽绿, 像一汪无底深潭,底下好似有无数妖魂冤鬼等着吸饱人魂,捉杀替身。
然一旁摆着的凤纹金勺,却无声言述着, 即便掉下去就是一个死,那也是掌权者的赏赐,死了是不打紧的,要紧的是,得记着感到荣幸。
但即使现在这碗里的是鹤顶红,是砒霜,是鸩酒,她也非喝不可。
撇了那金勺,伸手迳端起碗,仰首便喝。
她喝得又疾又快,便是身中奇毒获得解药也不过如此,舌头甚至尝不出苦与不苦了,只觉得一剂灵丹入腹,四肢百骸祛寒生暖。
姜胡宝站在桌旁,看着完全是迫不及待灌自个儿汤药、恨不得把“死了也比生了强”刻脑门儿上的夫人,眼珠飞快一转,又瞥到另一侧面色彻寒、眼神已经掩饰不住噬人戾气的殿下。
心里头像是架起了一排大鼓,鼓上放了无数只饿疯的脱兔,现在蹦蹦梆梆框框当当地震,炸得他脑瓜生疼,浑身打战,抿紧的唇内侧已经尝到了腥锈味。
偏生喝药的人尤嫌不够,把碗一放,抬头就又来了一句:“还有吗?”
——这是还想再来一碗。
倒吸一大口凉气,姜胡宝真是要给她跪下了,耳边下一刻钻进咔呲骤裂的碎响,惊恐转头,瞧见主子爷手里捏着的茶杯已经爬上了可怖纹路。
立刻奋力谄笑着:“夫人,这药里用的东西都是宫里内库出来的,论药效,一碗尽够了。”
说罢,朝挥手珠帘外其余侍女招手,命她们端上净口洗漱的物什来。
郦兰心微蹙着眉,放下碗,另一手却忍不住捂上腹田处。
……都说避子汤里,放的全是寒凉药材,还会加些朱砂、水银等物,按理说,定是大毒大害。
但她现在喝下去,却没觉得哪儿不舒服,反而腹处似有若无的温缓。
是因为还没起效么?
还是,因为她现在也没真怀上,堕也是堕个空头,所以自然就不会疼、不会出血?
惴惴间,侍女们已经围了上来,服侍她清手净口,她心思飘荡,身体麻木跟着动作,眉心却迟迟不展。
宗懔看着对面魂不守舍的人,心里如同生了铁荆恶刺,一阵一阵,向外滴冒毒汁。
待侍女们推开之后,方切齿冷笑:“这下满意了?”
然他冷声责问落下,却见桌另一端的妇人只抬了下头,无甚表情地看他一眼后,竟直接把脸撇到一边去了。
她面上泪痕早干了,但人明显还犟着,一副拒绝和他有任何交流的模样。
火气蹭地冒上头,宗懔劈手将掌中茶盏掼到一旁地上,刺耳脆响过后,殿内侍人们齐齐跪地垂首。
“你做这幅样子,是身上又痒了是么?”他从来便极恨恶她刻意无视他的作为,当即厉声。
然而这前些日的威势逼迫,此刻竟好像不顶用了,他怒声完,却见她眼皮都没掀一下,沉默着不说话。
像是破碗破摔,听天由命了。
青筋一根接着一根地暴起,泛赤的深瞳死死盯着她,一字接着一字从齿隙挤出:“……你是真想孤收拾你了,是吧。”
“说话!”厉喝。
郦兰心缓眨着眼,耳朵无法闭合,自是清晰钻进了他胁逼恶语,要说心里半点波动也无,那肯定是假的。
可无奈,人的心绪涌发有一个限度,一场崩溃大恸过后,从身体到魂魄都疲累至极。
说她任性也好,不知死活也罢,横竖,她现在一句话都不想和他说。
反正不论她说什么,他也不会听不是?
她说了不愿再嫁,就想平平稳稳过小日子,他不还是下狠手毁了她的平静。
她说她不想呆在这儿,不想作皇家外室,不想作无名无分伺候人的奸妇,他不还是把她困在这方寸华笼里。
她一遍又一遍告诉他,她不想嫁人和许渝无关,她只是不喜欢他,不想进他的后院,他却固执己见,咬死了她的不情愿全是为了许渝,还讽她不识抬举,好似是她引诱了他、又辜负了他一般,可明明,一直都是他在欺她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