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何长宜包下了半个餐厅。

一群疲惫而低落的老兵鱼贯而入, 走进了这座他们曾经保卫过的建筑。

服务员敢怒不敢言,忿忿地将酒瓶用力放下,转过身一边翻白眼一边还要去端下酒菜, 左手鲱鱼土豆右手腌蘑菇, 盘子上还要摞一叠肉冻,简直像在表演杂技。

后厨正忙得不可开交,那位慷慨的钟国女士点了峨式烤乳猪和煎小牛肉, 这可是个大工程, 连帮工都忙得脚不沾地。

领头模样的老兵瞎了一只眼,很客气地对何长宜说:“同志, 我们只需要坐下休息就够了, 请不要点菜,这太浪费了。”

何长宜说:“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你们是战争英雄, 只是一顿饭而已,请别放在心上。”

一个脾气急躁的老兵就说:“英雄?我们算什么英雄,难道这个国家还有人记得我们这些老东西吗?!他们恨不得把我们像联盟铜像一样丢进钢炉里, 或者直接扔到垃圾场!”

领头老兵立刻呵斥道:“中校, 注意你的言行!”

急脾气老兵不情愿地说:“是,门沙克将军。”

何长宜有些惊奇,没想到这位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老兵居然会是一位将军。

而一旁的峨国保镖莱蒙托夫显然要激动得多。

他急切地问:“门沙克将军?您就是那位在战场上正面击溃德国精锐部队的门沙克将军?!”

领头老兵平淡地说:“我想如果没有第二个门沙克的话,你说的应该就是我。”

莱蒙托夫啪地一下双脚并拢, 郑重其事地向一只眼的将军敬礼。

“近卫第九摩步师第一旅坦克团前作战参谋莱蒙托夫向您致敬!”

门沙克将军抬手回礼, 见莱蒙托夫肃立在旁, 不肯坐下,他平静地说:“请坐吧,莱蒙托夫少校, 这里不是军队,我也不再是将军了。”

莱蒙托夫犹豫了一下才坐下,但脊背绷得笔直,像是插了根钢条。

维塔里耶奶奶看了看几人,语气轻松地说:“真巧,我的丈夫也曾是一名军人,十年前他下葬时戴上了所有的勋章,那些勋章甚至比我们的结婚戒指离他的心脏更近。”

门沙克将军专注地听着,听完点点头,说:“您的丈夫很幸运。”

维塔里耶奶奶欣然地说:“他确实一直是个幸运的家伙。”

急脾气的老兵嚷嚷道:“真希望我能和您的丈夫一样幸运!能够作为英雄死去,而不是一个乞丐!”

乞丐?

原来这些老兵郑重其事地穿旧军装、披挂半身勋章,不只是为参加战争胜利的纪念日,而是要向当局抗议施压,要求提高退役军人的补贴金额。

毕竟在如今通货膨胀严重的峨罗斯,继续沿用联盟时期制定的补贴标准相当于是在慢性虐|杀这些曾经为国家出生入死的军人。

他们每月收到的政府补贴甚至不够吃一顿饱饭,而存款的购买力正在疯狂缩水。

莱蒙托夫用自己做例子,忿忿地说:“我的薪水只够买一公斤最便宜的香肠或者十张大饼,可我还有三个孩子,没办法,我卖了我的狗,它……”

他忽然停住,仿佛嗓子被卡,好半天才艰难地挤出下半句话:“它被卖到了肉店……”

莱蒙托夫说不下去了,他看上去痛苦极了。

一个老兵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都是这样。当初在战场上,我们被德军包围了,逃不出去,可总要活命,就只好杀了我的马,割开马肚,掏空里面的内脏,好让人钻进去藏起来。”

说着说着,老兵也沉默了,半响才喃喃道:“那真是一匹好马……”

为了养家糊口,莱蒙托夫找了各种各样的工作,有时是卸货工,和外科医生、钢琴家一起干活;有时是修理工,通马桶修房顶,给钱什么都能干。

他也当过保安,不过保护对象不是什么富商,而是上夜班的妓|女。

无论如何,年轻的莱蒙托夫还能找到工作挣钱,而这些老兵已经没有机会了。

他们在人生的尽头被迫陷入贫困窘境,像一条被主人抛弃的苟延残喘的老狗。

新生的国家不需要他们。

门沙克将军带头向政府要求提高补贴标准,但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其他老兵那么义愤填膺,反而看起来很平静,却让人能感受到他深入骨髓的疲倦与麻木。

“我们的时代结束得比我们的生命更早。”他说,“死亡是一种解脱。”

急脾气老兵大嗓门地说:“我宁愿去死也绝不屈服!白宫里的那些家伙夺走了我们的一切,财富,荣誉,还有未来!但他夺不走我们的信仰!就算最后一座列宁雕像被推倒,我的心也绝不会改变!”

他激动地跳上椅子,挥舞着拳头高喊:“去他的民主,布尔什维克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