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青棠将烛台上的蜡烛点上了, 书桌上摆着一封请帖。她笑道:“门房刚刚送来的,点名给二少爷。”

林凤君看见这是一封素笺,样式并不华丽, 但字很好看。

他将外头的衣裳脱了,翻了翻请帖, 将它扔到一边,又默然坐下。

他脸上的表情没怎么变, 可是林凤君觉得脸色更黑了, 如果刚才还像是阴云密布,现在就是乌云盖顶,雨将落未落的样子。从自己家回来他就这样,莫非是自己家招待不周,没杀鸡给他吃?但杀掉霸天是万万不能的。

她试探着问道:“谁要请你吃酒?”

“济州府学。”他简单直接地说道,“举子们要上京会试, 济州府大小官员,勋贵耆老夹道欢送, 祝举子榜上有名,衣锦还乡。”

“那很好啊,酒席一定奢华气派。”她迷迷糊糊地说。青棠赶紧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别说了。

林凤君明白过来了,当年陈秉正在这种宴席上一定是人人捧着,得意非凡, 如今……他轻声叹道:“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她不懂诗, 可大概明白他的意思。大概才子也跟韭菜似的,一茬接一茬,前头的很快就不新鲜了。她笑道:“那你去不去啊。”

“我病着, 不便行走。”他脖子一梗。

话倒没错,她笑眯眯地将请帖拿在手里,“不想去就算了,你家不缺酒喝。”

他安静地看着床头那一本《柳河东集》,可是林凤君半晌听不见翻页的声音。她笑道:“相公,我行走江湖有几样法宝你想不想知道?”

“你说。”

“胆子要大,脸皮要厚。”后面其实还有“忍得住,放得下”,可她想想自己做不到,也就算了。“作诗作文章,你还是比他们强。”

“不算什么。”

“别人我都不信,可我爹说你写得好,你就一定好。”

他闭上眼睛一言不发,林凤君笑道:“你们念书的人清高,我可不同,做镖户不比镖局,接到生意只能靠自己出去跑,窝在家里谁也瞧不见你,有三分得吹出去十分,不然谁请你。”

他闷闷地说道,“你不是说过吗,老天爷饿不死瞎眼的家雀儿。”

林凤君突然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闷感,她扭着脸道:“不许学我说话。”

“嗯。”

“你刚才还说,不想无所事事,就靠领月银混日子。”

两个人又进入了尴尬的沉默。气氛一片冰冷,越来越冷……林凤君回过神来,确实冷,炭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灭了。

她赶忙问青棠:“怎么不加新的?”

青棠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二少爷……那天让我把炭用篓子收了,搁在马车里。”

陈秉正反应过来了,当时他只顾着观望着鸽子回没回来,想依着凤君的性子做两手打算。后来屋里的东西是搁置回原地了,可几篓子银丝炭没拿回来。

青棠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可回想当时的兵荒马乱,实在顾不得这许多。她都快哭了,“对不住少爷少奶奶,是我……思虑不周,我……”

林凤君皱眉道:“马车?难道送我家去了?”

陈秉正打断了她:“是我的意思,今年冬天冷得很,我怕岳父大人一个人在家觉得冷,又是大病初愈,所以就多送了些。”

她跺脚:“我爹哪里用的了那么多,我身体健壮,你怎么办?万一冻出个二五六,又得费事吃药。我回家将炭火拿着,快去快回。”

她说着就转身要出门,陈秉正赶忙叫道:“回来。”

林凤君风风火火,压根不听他的。他灵机一动,将胸前的哨子一吹,声音尖利,她立即就停下了。

他嘴角挤出来笑容:“娘子,回门送出去的礼,哪有收回来的道理,换你家街坊邻居看见了,笑掉大牙。”

四目相对,她索性在他身边坐下了,搓着手道,“陈……相公,我知道你待我很好。我家不能再占便宜,我心里过不去。”

陈秉正微笑道:“都是些小事,明天再说。青棠,倒两个汤婆子来。”

他挥挥手让青棠出去,她提心吊胆地走了。

林凤君挠了挠头,抱过被褥往他身上堆,一床又一床,上头的刺绣堆叠起来照得人眼睛发花,他只是摇头,“你怕不要把我压死。”

“不会。”

她将小榻搬过来,自己坐了。小榻比床矮一些,她正好将下巴垫在厚厚的被褥上,默默地瞧着陈秉正,像是怕他忽然被冻僵了似的。她心里越想越柔软,一早就知道他是个好人,肯定是看自己家里寒素,怕买不起炭火,所以借着回门的工夫送了许多。

陈秉正被她感激满满的眼神瞧得一阵心虚。他咳了一声,将眼光转向请贴,“你说得也不是没道理,其实读书跟走镖一个样,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都是卖手艺的。你刚才说的……胆子要大,脸皮要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