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陈秉正睁开眼睛, 空气微微发凉,可被窝里还是暖的。绣花的帷幔将外面的光遮挡得严严实实,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进来, 伴着鸟儿的啼叫。

他晕乎乎地想,林凤君起得可真早, 是不是在院子里打拳呢。

他伸出一只手撩开帐子,然后在有限的视野内, 他看见了一双脚, 一双穿着布鞋的大脚,踩在鼓凳上,脚尖微微踮起来。

他的瞳孔骤然增大了。他抬起头,林凤君将手里的三尺白绫高高抛起,落在房梁的那一端。

陈秉正脑子里像是被闪电劈成了两半,他再来不及想任何事, 整个人扑过去,将鼓凳扑得翻倒在地, 自己也重重地冲到地上。

他这一个动作有如水银泻地,再训练有素的武师也使不出这一招,林凤君猝不及防,从半空中直直地坠落。

绕是她平素极其灵活,可反应的时间到底有限。她在空中堪堪翻了半个筋斗,落地的时候没有站稳, 她很扎实地摔了一跤。

陈秉正奋力地扑在她身上,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嗓子喊得完全破了音:“不要,不要。”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两只手抓着她的胳膊, 仓皇失措得像是暴风雨中的树叶,抖得随时四分五裂似的。

他的手险些又要抠到肉里去,抖抖索索地说不成句子,眼泪不听使唤地往下流,“千万……有什么……也别想不开。”

她瞧见他青灰色的脸,又抬头望望上头的房梁。白绫在空中摇来荡去,她总算是明白了:“我没寻死觅活,这是给你准备的。”

“什么?”他完全不能置信,呆呆地瞧着她,手上一点都没放松,“你……”

“上盘的功夫就是这么练的,我当年用的可是粗绳子,靠臂力爬上爬下。腿伤了的镖师胳膊都特别粗。你……”她向他的下半身扫了一眼,“一时半会儿也用不着下盘。”

他忽然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又浮上来,大脑像是拼凑起来了,一点点恢复原形,他用袖子擦一擦眼泪,“用不着……就用不着吧。”

林凤君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捡起鼓凳。她在脸上擦了一把,脸上都是他流的眼泪,黏糊糊的。她伸手揉着小腿和脚踝,“差点被你害死。”

青棠慌张地走进来,就看见这狼狈不堪的一幕,她咳了一声,“大夫来了。”

陈秉正定了定神,“扶我起来。”

李生白穿着一件深蓝色的长衫,望去像个质朴的书生。他提着药箱和一副拐杖走进来,第一个看到的就是瘸着腿迎接他的林凤君,头发梳得还算整齐,但……走路一瘸一拐。

他本能地问道:“林姑娘,你……”

陈秉正坐在椅子上咳了一声,李生白立即换了称呼,“陈夫人,看你行走不便……”

林凤君叹了口气,想今天早上简直是无妄之灾,不知道腿脚伤到没有。她在椅子上坐下,提了提裤子,脚踝已经肿起来了。

李生白仔细瞧着,小腿也青了一块,胳膊上有擦伤。他心头一紧,脱口而出,“他是不是打你了?”

林凤君骤然睁大了双眼,陈秉正也清楚地听见了,心想这李大夫真是色令智昏,但凡眼睛不瞎的都能瞧出来,他们两个在一处要是有冲突,被打的一定不是她。

林凤君很快地将裤子落下去,“没事没事,早上摔了一跤。”

李生白只觉得语气不对,他转头冷眼瞧着陈秉正,两个人互换了眼神,陈秉正心虚起来,这事的确和自己有关。

冷不丁珍珠帘子叮铃作响,一只可爱的鹦鹉飞了进来,落在凤君肩膀上:“千万……有什么……也别想不开。”

李生白脸上立即没了血色,他看着林凤君,她赶忙露出讪讪的笑容,挥手道:“别听这臭嘴鸟儿瞎说,八宝,一边玩去。”

八宝扑棱棱飞了起来,嘴上还是不停,“差点被你害死……”

李生白霍然站起身来,“陈公子,陈夫人,你们的家务事我本不该管,可治病救人,乃是医生天职。陈夫人,你只管和我说实话,陈公子是否有时躁狂,打架……不避亲疏。这是邪火外延,可以治。”

陈秉正只觉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李生白全然将自己当成了一个悖逆狂徒。他无奈地伸出手,“就算要打,也是她打我。”

李大夫定睛一瞧,陈秉正胳膊上又青又紫,显然受力不轻。他微微吐出一口气来,夫妻俩打架,好歹她没吃亏。然而……这陈公子怎么也不该向她动手,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男人。

林凤君笑道:“一场误会罢了。”她指着飘荡的白绫解释了一通,李生白觉得十分牵强,他稳住心神,“她愿意维护他,总还是有点情分。”

他伸手去给陈秉正用手法正骨,很疼,非常疼,疼得好像把骨头打碎了重新接一样。陈秉正忽然想到板子落下来的时刻,血连着肉翻飞,溅得浑身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