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那股烟飘到她面前, 像一团如梦似幻的雾。先是有种清新的味道,像是新鲜的桔子还带着青翠欲滴的枝叶,随即桔子便熟透了, 金色的外皮塌陷下去,霉斑渐渐扩散出来, 甜得发腻又带点苦味。

林凤君开始只觉得莫名好闻,情不自禁地多吸了两口。她忽然心头一凛, 只怕是迷香, 立时用手捂住口鼻。

香味渐渐变浓,那女人深深地呼了几口气出来,哼了一声,像是极为舒适,料想她自己也在吸。凤君略放了心,看来不是迷药。只是……香味又不像是从鼻孔进来的, 竟像是随着心跳在体内生发,在五脏六腑间不停游走。

她只觉得头脑微醺, 像是黄酒喝多了的光景,眼前的白墙上挂着一副掐丝珐琅的挂屏,上面是八仙祝寿的图样。她使劲盯着看,何仙姑手里握着一支莲花,在云中漂浮着,像是蒙上一层薄纱, 瞧不真切。她想抬起手来擦一擦眼睛,不料手脚也变轻了, 仿佛不是自己的,想抬起来竟要费些周折。

眼前闪过一些浮光掠影似的场面。她记得六岁那年,也是将近过年时候, 济州城里来了些杂耍的人,会驱策白马、山羊和猴子,在火烧着的铁丝圈子里跳来跳去。夜晚的街市人山人海,林凤君坐在父亲肩膀上,指着燃烧的火圈一直笑。母亲也在,很开心地拉着她的手一路拍掌。一些细碎的火星从火圈中飘落,像掉下来的星星,洒得满地都是,上头的星星也在蓝色的天幕上跟着摇晃。

耳朵里嗡嗡直响,有忽远忽近的声响。蜡烛的火焰突突跳着,寂静中只留下深重的呼吸,还有哒哒两声,像是在用棍子磕什么东西,然后一个喑哑的声音说道:“守信,你算什么守信。”

她本就听不大清,那声音便像是草地里的虫鸣,但隐约又有点熟悉。她吸了一口气,尝试集中精神,只听那个女人说道:“你会怪我吗?”

女人轻轻地笑了两声,“骗子,骗得我那么惨,我实在恨你……”

林凤君听这话稀奇古怪的,头也钝钝地疼起来,昏乱中仿佛又听见哭声,“叫我怎么办呢?以后……”

这句话没有说完,后面便是呜呜咽咽,在富贵精致的房间里竟显得格外孤清。林凤君被她哭得心软了,心想到底是什么为难的事,将一个女人弄得这样凄惨。若是二房的丫鬟,说不定自己还能帮上一手。她憋不住便要开口安慰两句,冷不丁听见铛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下。

女人立时就不哭了。她像是坐了起来,走动了两步。林凤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屋子并不宽敞,转身便能瞧见她窝在角落。

“哗啦,哗啦。”盆架那边有水声,大概是在洗脸。随即门吱呀一声,她走了,又是上锁的动静。

林凤君的眼皮沉重起来,她心道不妙,这烟雾八成有毒。她闭上眼睛尽力调匀呼吸,然后扶着墙慢慢站起来。

屋里一片漆黑,她强撑着到榻边摸索,若是药丸或者香料,得拿一点回去给爹,让他看着解毒。可是触手可及,什么都没摸到。

头越来越重了,她恍惚听见一声“娘子”,像是陈秉正的声音。

昏昏沉沉中,她想是不是听错了。过了一会儿又是一声“娘子”,没错,是他的声音,紧跟着便是一声哨响,快来。

她摸到窗户边,使了大力气纵身一跃,勉强爬了出来。她扯着嗓子回应,“陈大人”。不对,在外面还是应该叫相公。

一只灯笼在不远处来回晃荡,像暗夜里的鬼火。她跌跌撞撞地向那边走去。

陈秉正提着灯笼,已经找了好一阵子。三房的丫鬟说她来过,坐了没一会就离开了。也许是迷路了,又或者……难道掉进了水里?他不敢往别处想,只能拄着拐杖,在这条路上反复搜寻。

眼前有人过来,就是她,不会认错。他欢喜地迎上前去,可是她脚步有点踉跄。她走到他面前,叫了一声“相公”,随即脚下一软,直挺挺地栽在他身上。

陈秉正腿上本来就没什么力气,他强撑着用肩膀卸了点力,才将她接住了,可实在撑不住。

膝盖疼得钻心。他强撑着跪下去,不让她跌落地下。旁边就是假山,他调整了呼吸,将她半抱半拖带到石头后面。

他举着灯笼向凤君脸上望去,她脸颊红彤彤的,眼神迷离像一片春水,热乎乎地向他身上贴。

他吃惊非小,将灯笼放在一边,拍一拍她的背:“娘子,娘子,凤君。”

她迷迷怔怔地看着他,一言不发,他心里更慌了,凑近了去闻,没有酒味。

林凤君眼前飘着五彩斑斓的幻影,山羊和猴子在跳火圈,一会一个。

“你怎么了?”是熟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