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一个膀大腰圆的年轻男人弓着腰, 肩上用一根扁担挑着两个箩筐,在小路上晃晃悠悠地走着。他抬眼望一望西边,日头坠下去了, 热气却从地面蒸腾上来,和正午一样毒。扁担吱呀吱呀地叫, 箩筐上用西瓜叶遮盖得很严实,底下漏出几滴血水, 滴在土路上, 转眼就渗入地里,再也寻不见了。

这人正是王有信。他在码头旁边的小树林里停下了,向里面张望。

“是好货吗?”一个中年男子凑到他身边,两个人默契地对视。男人揭开箩筐看了一眼,“这回肥肉多了些。”

“新宰的,胜在新鲜。”王有信陪笑, “包客官满意。”

中年男人再没说什么,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塞给王有信, 将他打发走了。

男人将箩筐拎到一棵树后面,那里停了一辆板车,上头堆了两只青灰色的瓷坛子。他在车辕坐下,擦一擦汗,深深地吸了一口旱烟,吐出白色的烟圈。

吞云吐雾之际, 冷不丁从树林深处传来一声咳嗽,他立时警觉起来, “谁?”

他手里扣着一枚石子,向那边摸过去。忽然树叶刷刷乱响,一个穿灰色布衣的少年站了起来, 头上还顶了几根草叶。

男人堵在他跟前,“干什么的?”

少年眼睛咕噜噜乱转,并不说话。旁边又站起来一个人,个子与那少年差相仿佛,只是穿着素白绸衫。看打扮像是富家少爷和小厮。

少爷一脸茫然。男人看见他二人的模样,心中雪亮,虽说这事并不罕见,可让他撞见了,不由得叫了声晦气,啐了一口,转身要走。

灰衣少年表情羞愤,一溜烟地跑到一边。绸衫少年却扯住男人,从怀中掏出钱来,“你千万别说出去,求你了。”

男人看见银子,双眼发亮:“知道了,天王老子也撬不开我的嘴。”

绸衫少年千恩万谢,又让他赌咒发誓,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两个少年一前一后奔向大路,终于找了个无人的角落停下来,面面相觑。

陈秉文脸都红了:“今日真是德行丧尽。宁七,你好大的狗胆,真不要脸。”

“少爷,我可一句话也没说。谁叫你身娇肉贵,连旱烟的味道也忍不得。带着你真是拖累。”

“叫师兄。”

宁七叉着腰,“师兄,你是富家子,什么没见过。我才是舍了脸皮。我虽穷,也不至于……”

“行了。蚊子可真多。”陈秉文翻了个白眼,一直挠胳膊。

“这人有点功夫但不多,一身油烟味,胳膊粗,脖子粗,大概是个厨子。”宁七望着远处的运河河面,“今晚船上会有酒局,两坛酒,中等席面。”

“蒙汗药下了没有?”

“全下了,酒里,肉里,让他们尽情吃顿好的。”宁七点点头,“咱们只管等。”

陈秉文走了两步,又咬牙切齿地说道,“今天的事,千万不许说出去,更不许告诉师姐,不然打烂你的头。”

天慢慢黑下去了。栈桥向北二里路,运河在这里转了个弯。在僻静角落,河水温柔地拍打着岸边的石砾,发出细碎而持续的哗哗声。两个头戴宽大斗笠的身影,坐在圆石上,手中长长的鱼竿斜斜探出。

忽然鱼竿轻颤,竿梢骤然绷紧了。林东华向上一提,一条肥壮的鲤鱼在水波间忽隐忽现,尾巴狂乱地拍打出水花,死命挣扎着不肯就范。

陈秉正上前用网扑住,将它扔进鱼篓,扣上盖子。

“伯父大人好身手。”

“一条鱼而已,跟身手有什么关系,我动都没动。”

“一竿一线一天地,伯父心中自有丘壑。”陈秉正指着自己的鱼篓,“看我就没有一条入账。”

“那是你的心不够静,还在惦记着更大的鱼。”林东华笑眯眯地说道。

突然林凤君的声音在陈秉正身后响起来,“什么更大的鱼?”

林东华笑道:“这鱼可不是真的鱼。”

林凤君似懂非懂地皱起眉毛,“你还惦记谁呢?”

陈秉正叹了口气,“苍天在上,伯父作证,我只是在说鱼。”

她指了指鱼篓,“说好的守礼不吃肉呢,你自己说了又不算数。”

“只是抓鱼,我又没吃。”他很淡定,“孩子们要养身体,拿回去炖了,不算什么。所谓礼制规矩,不过是约束老实人的。两种人不用守规矩,一种高高在上,以日代月,行二十七日除服礼。一种身在底层,除了一条命再无顾忌。比如流民,人都吃得,鱼如何吃不得。”

林凤君听得茫然,不过绕来绕去,就是说鱼可以吃,她高兴起来,“懂了。你们读书人的弯弯绕真多。”

“我倒希望世事非黑即白,痛痛快快。从阎王殿里走了一遭,算是学明白了,还是得隐忍,伺机而动。”陈秉正神情很严肃,“谢谢伯父出手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