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段三娘勉强睁开眼睛, 模糊的视线里,有个熟悉的脸。她打量着林凤君:“怎么是你?”

“我正好在钓鱼。”林凤君提着鱼篓给她瞧,没敢说别的。

她怀疑地看了这父女俩一眼, 伸手将湿淋淋的头发随便一挽,挣扎着爬起来, 晃晃悠悠地走了两步。林凤君上前拦住:“你要去哪里?”

“我要走。回清河帮报信。”

段三娘看了一眼河面,花船已经在两艘官船的包夹下驶入码头。“我得赶紧去, 不然来不及了。”

林东华忽然说道:“何怀远在船上吗?”

她摇头:“没……没有。”

“你是个实诚人, 我信你了。”他叹了口气,“你在花船上做外面的警戒?”

段三娘深吸了一口气,嗯了一声。林东华想了想:“清河帮内规矩极严,这次被人截了船,你回去定要挨罚。少则一顿鞭子,多则断手断脚。”

她脸色变了, “谢谢林镖师。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到底是清河帮的人, 活没干好,挨打挨罚是应该的。”

林东华摇头道:“你倒是很忠心。可是性格太耿直的人,若遇不到明主,多半要吃闷亏。你觉得何怀远是明主吗?”

她惊愕地抬起眼来,冷不丁打了个寒噤,她冷硬地说道, “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

“我只是好心提醒, 忠言逆耳。”林东华轻描淡写地抄起鱼竿,“曲突徙薪无恩泽,焦头烂额为上客。”

她瞪着他, “什么意思。”

“何家不是能容人的。你要是去报信,最好在身上再补两块伤痕,说是跟官兵冲突后,力有不逮,无奈跳江。”他笑道:“我女儿愿意代劳。”

林凤君跺脚道:“爹,什么时候还开玩笑。”

段三娘怒道:“休要管闲事。”

她甩开林凤君拦她的手,走得极快,瞬间冲上大路,没了踪影。

林凤君愤愤地说道:“爹,你说什么风凉话。她是好人,一直在帮我。”

“并不是风凉话。”林东华笑道:“咱们走吧。”

街道浸在朦胧的月色里,两侧的白色灯笼早熄尽了,在夜风中簌簌地抖动。偶然有野鼠窜过空荡的街心,吱吱叫着。更夫的梆子声自远处飘飘地传来,反倒衬得这长街愈发寂寥。

蓦然间,远处传来一阵哒哒的声响。清脆、响亮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由疏变密,越来越急迫,越来越密集。数匹高头大马风驰电掣般奔来。青铜蹄铁敲击着青石路面,火星四溅。它们鬃毛飞扬,鼻孔喷着白气,宛如一阵黑色的狂风卷过空寂的长街。

他们在济州府衙门前翻身下马,簇拥着中间的何怀远。他穿一身崭新的青色官袍,右眼戴着一个黑色眼罩,神情格外阴冷。

早有小吏等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引他们进去。

何怀远朝远处望去,钱老爷和几个商人排成一排,跪在院子里墙根底下,战战兢兢地看着里头那扇紧闭的门。

当当几声锣响,忽然一个士兵抱着一堆衣裳出来,将它们尽数扔在地上。虽然都是白色和黑色,却也是锦绣绸缎,上好的衣料。

商人们顿时慌了,钱老爷扑上去,“我儿子……你们将他怎么了?”

士兵全不答话,笑眯眯地站到一边。从后面来了个魁梧的武将,用靴子将那堆衣服踢了一脚,笑道:“令公子还没用刑,只是关了几个时辰,就耐不住肚饿,将衣裳交给我们,只要换两个窝窝头吃。”

钱老爷瞠目结舌地看着他,“陈将军……”

“我还劝他来着,一件衣裳换一个窝窝头,一天也就换完了,无以为继,总要有点打算。回头在牢里衣裳没了,倒是一身细皮嫩肉,冰雪肚肠,你说怎么办。”

钱老爷面如死灰,瘫软在地上,两行老泪夺眶而出,平日的嚣张气焰全不见了,“我……我想面见陈大人。你们乃是同胞兄弟……烦请高抬贵手。”

“我弟弟忙着呢,在等待一位贵客。”陈秉玉斜眼往外看去,就看到何怀远站在走廊下面,脸色不善。

他微笑着上前,“这位想必就是何少帮主吧。听说又升了千户,可喜可贺。”

何怀远拱手道:“陈将军安好。以前远远见过,不曾拜会。”

“阴差阳错,不曾撞见。”陈秉玉笑道,“有缘必能相逢,请。”

他带着何怀远穿花引路,一路走到衙门后身,这是陈秉正的住处,青砖墁地,扫得干干净净,连半片落叶也无。

屋内四壁萧然,只悬着一幅字“惠风和畅”,底下设一张榆木书案,案上笔墨纸砚排列整齐,纤尘不染。墙角立着个素漆书架,垒了满满的书。

何怀远抬头看去,只见梁上还有个燕子窠。

陈秉正面无表情,只是叫长随倒茶。那长随递上茶,便乖乖地走出去,将门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