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船舱内冷气逼人, 何怀远坐在角落里,手抱着膝盖,昂着头一声一声地叫道:“葡萄美酒, 不醉不归,谁都给我面子……”
芷兰抖抖索索地打着拳, 边打边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陈秉正在囚笼里转圈,脚镣发出一阵哗哗声, “必先苦其筋骨……”
一片寂静, 忽然不远处传来轻微的“咔嚓”声,像是哪里的木板裂了一小块,两个人都是一愣。
船舱板壁的角落里凹进去一个槽,里面挂了一盏小小的油灯。灯光突突往上跳起来,像是有风在扰动。
“嘘。”陈秉正将手指放在嘴唇上,转向板壁。
仿佛有呼吸声由远及近。陈秉正心中一凛, 这呼吸比常人绵长均匀,来者是习武之人。正在猜想中, 板壁上出现了一个变形的身影,可是不管怎么变他都认得。
他转过身来,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林凤君,鼻子一阵酸楚。四目相对,两人都愣怔着,迟迟讲不出话, 连旁边的两个囚犯都像是哑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向旁边走了两步, 将芷兰的手从栏杆缝里拉出来握着,只觉得像一块冰,“别怕, 我是来救你的。”
“先别管我。”
“他们没打你吧?”
芷兰刚想说话,又停住了,向何怀远的囚笼里一指。何怀远麻木地坐着,头倚在栏杆上,眼睛茫然地看着前方,嘴里还在嘟嘟囔囔。
林凤君仔细观察着。何怀远一脸污迹,鬓发散乱,和过去的气派景象大相径庭,瞧不清是真疯还是假疯。她只得走上前去,往囚笼前一站,让灯光照在自己脸上,平静地问道,“何帮主,还认识我吗?”
何怀远嘻嘻地笑起来,声音在清冷的空间里十分可怖,“怎么不认识,你是妖精,白骨精……”
她没等他说完,出手如电,按住了他颈部后方的昏睡穴。他一声不响地倒下去了。
她拍一拍手,“让他歇一会儿。”
陈秉正这才开口了,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只道:“好久……好久不见。”
“嗯。”
芷兰笑道:“凤君,你俩尽情说话,我转到角落里,什么都瞧不见。或者……你也可以把我弄昏,力气小点。”
“尽说瞎话。”她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你放心,京城的事都是我一个人做的,天塌下来也牵涉不到你和师伯身上。”
凤君的脸色变了,“芷兰,你可真糊涂。”
“我不后悔,苟活这两年算是我赚的,该还了。”芷兰轻轻笑了一声,“每一天我都很快活,以后就拜托……”
林凤君急了,“别跟我弄这出刘备托孤。”她招招手,范云涛笑嘻嘻地出现了,将手插在袖子里,很有为人师表的气度,“一诈就招,可不是师门风范,我的乖徒儿,为师白教你了。”
芷兰又惊又喜,眼泪纷纷下落,“师父。”
“还有我。”林东华笑道:“要是当初你说只想活两年,我也得掂量出手值不值得。”
芷兰的眼泪流了一脸,她胡乱拿袖子去擦,“我……我不能连累大家。”
“你姓林,是我们一家的,一家人算什么连累呢。”凤君笑道,“武馆招个教读书的先生可不容易了。你不知道,但凡肚子里有点墨水的读书人,哪怕连个秀才都考不上,要价都高得离谱,我可出不起这个钱。”
芷兰又哭又笑,“你就非得让我去做长工。”
“你错了。”林凤君取出帕子,揩掉芷兰脸上的泪,“包吃包住,不跟主家要钱,这叫佃户,比长工还便宜些。”
“嗯,我是佃户。”芷兰吸吸鼻子,“我不能跟你们走,我若走了,陈大人怎么办?刑部和大理寺一定会拿他是问。”
陈秉正眨一眨眼睛:“自然是你的性命要紧,至于我,老天爷饿不死瞎眼的雀儿。”
林东华气定神闲地说道,“芷兰,我自然不会叫我女婿冒险,只是事有轻重缓急,既要从宽,又要从权。你身上背了人命,哪个主官审案也不会放过,更何况是三司会审。”
芷兰含泪笑了:“师伯,我就是要借着三司会审,将那姓叶的禽兽揭发出来,那鸣乐坊就是个淫窟,不光是我,还有一些良家女子和牢里的女奴……”她咬了咬牙,“我要亲自到公堂之上,哪怕拼得一死,也要将这桩桩件件血案说给刑部、大理寺、督察院,还有别的六部九卿官员听一听,我杀人该死,这亲手建造人间炼狱的叶禽兽,他该不该死。还有我爹的冤案,光天化日,我不信没有公道。”
她话语坚决,众人像是被震住了,面面相觑。过了一会,林东华才道:“叶首辅把持朝政二十余年,凭你一个女犯的口供就想翻案,未免异想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