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郑越眉头紧锁, 目光如刀,“何人胆敢阻拦官船?”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威压。

中间一艘最大的花船上, 珠帘轻响,一个华服女子款步走出。她约莫四十岁上下年纪, 一脸浓妆,穿一件绛紫色提花缎面袄子, 衣料厚重, 领口镶着宽宽的貂毛,有些气派。她在船头行了个万福礼,语调轻柔:“惊扰大人了,闻大人今日北上,特率十二艘船的姐妹们前来,为大人献一曲, 以表万民感念。”

郑越听得一头雾水。他转过头,正好看见冯昭华和丫鬟的脸在窗帘后若隐若现, 一阵无名火起,“谁让你们来的?”

女子笑道:“是一位贵客。”

郑越冷笑着向外摆手:“感念便不必了,请速速离去,不要耽误官船的行程。”

那女子不卑不亢地抬起眼来,“大人,我们虽是贱籍女子, 但得人钱财,忠人之事。贵客包船让我们在此献艺, 我们……”

郑越赶紧打断了她。码头人来人往,这一幕若被有心人瞧见,可是言官弹劾的绝佳题材, 自己的清名立即就要毁于一旦。

他焦躁起来,“到底是谁,让他露个面。”

那女子便隐入了珠帘中。过了一会儿,几个女子簇拥着一个华服少年出现了。那少年穿沉香色暗花罗直身袍,腰间悬了一枚玉佩,并一个秋香色的遍地金荷包。头上未戴冠,只用一根玉簪子挽了发,打扮并不张扬,可一瞧就是市面上最好的货色。

郑越愣了,这少年的脸很熟,“你是……”

少年拱手道,“郑大人安好,我叫陈秉文。”

郑越恍然大悟,没想到这纨绔子弟弄这样大的阵势,“陈三公子,你这是……”

“我要见我二哥。”

郑越皱眉道:“为何不去探监?”

“大人有所不知,我要是能进得去,也不会弄这一出戏。”陈秉文难得严肃起来,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万般无奈,只好出此下策……”

郑越叹了口气,哭笑不得,“都是按规矩办事罢了。”

“我明白。”陈秉文向后一摆手,“姑娘,你来领头,十几艘花船叫来的姑娘齐齐合奏一曲《闹五更》。我二哥虽然在船舱里瞧不见,可耳朵还是好的,一定听得清。”

他将那荷包在桌上一拍,一把金豆子咕噜噜滚了出来,“大伙儿都卖力一点,弹完了,重重有赏。”

歌女们顿时来了兴致,“陈公子出手如此大方,别说《闹五更》,闹上三天三夜也行。”都纷纷转轴拨弦起来。

郑越急怒攻心,想叫人将他赶走,可十二条花船如何赶得过来。眼看这花船合奏动静极大,过往行人船只都来凑热闹,这陈三公子可以不要脸面,自己还是要的。思来想去,只得点头道:“我答应,你自己过来,不许带人带兵器。”

“那是自然。”

押送的官差们都偷偷挤在甲板的一角,笑嘻嘻地看热闹,见郑越有令,领头的便掏出钥匙,直奔下层的货仓。

刚下步梯,他就差点撞在一个人身上,仔细一瞧,是那刚才卖烧饼卖酒的少年,用草绳拎着三坛酒,“官爷,我着急忙慌就给送来了,我还多送了一坛子,生怕喝得不尽兴。”

“知道了,赶紧走吧。”官差伸手去腰里摸钥匙,“钥匙呢,钥匙去哪儿了?”

他慌张地到处摸来摸去,怀里,荷包,找了一圈,“完了完了……”

少年忽然一指,“不是在地上吗?”

官差仔细一瞧,正是那一圈铜制的钥匙,在角落处闪着暗光。他喜出望外,捡起来便直奔囚笼而去。

陈秉正被人带到二层房间里站定,陈秉文看见他周身的枷锁镣铐,脸色惨白。他颤抖着叫了一声二哥,就冲上来径直跪倒,“你受苦了。大哥守城不能来……”

陈秉正镣铐加身,想去摸一摸他的头发也不可得,只得苦笑,“弟弟,你好好在家,孝敬母亲,听大哥的话。”

“我……我会好好听话。二哥,我担心你。”

“天子圣明。”陈秉正点头,“以后,你对二嫂要多加照顾。”

陈秉文心中一阵酸苦,“她总是等着你的。”

“倘若我有三长两短,家中的大小事务你要多操心。”

“没有这回事。”陈秉文直摇头,擦一擦眼角的泪花,“我乖乖在家,等你的好消息。我等你接着教我,打我手板……”

陈秉正被他说得想笑又想哭,“好。”

陈秉文从袖子里又掏出一把金豆子,给几个官差分了,“你们一路好好照顾我哥,他腿脚不灵便。”

“我还好。”陈秉正强撑着站直了,“咱们兄弟就此别过。”

陈秉文含着眼泪起身,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经过这一番折腾,已经过了午时。郑越这才下令,叫船夫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