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夜晚(第6/13页)

杰克逊你这个死胖子!”我们两个转过头,站在那里的是“钉子”亚历山大。两个人各自上前几步,紧紧拥抱在一起,我差点被他们俩挤倒。我不得不退后几步。

几分钟后,在众人的簇拥下,他们两个走到了更衣室的另一边。那就是我和共同基金发生关联的仅有的几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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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球星赛安排在正式比赛开始前一个小时举行,这就意味着我们比赛的时候,大多数座位都还是空的。风琴响过。扩音器里传来了欢迎词,观众席上的观众稀稀拉拉的。按照姓氏的字母顺序,我们被一一介绍出场。最先亮相的是在四十年代末活跃在球场上的外场手鲁斯特·阿伦贝克,然后是六十年代的明星,内场手本尼(外号“波波”)巴博沙。他的笑容颇具感染力。叫到他名字的时候,他露出招牌式的笑容,跑出场向观众挥手致意。等轮到我出场的时候,不少观众还在为他而鼓掌。只听到播音员说,“来自于一九七三年锦标赛冠军得主队的……”可以听出播音员故意顿了一下,好像要吊起人们的兴趣一般,“接球手查尔斯‘鸡仔’贝奈特”。鼓掌声一下子变得稀稀拉拉的,热情的掌声变成了应付的掌声。

我从球员候场区的座椅上站起来往外跑,差点撞上了往回跑的巴博沙。我努力想在掌声彻底熄灭前完成我的亮相,以避免面临那让人尴尬的来自观众席的寂静,以及听到自己踩在沙石地上发出的声音。在观众席的某个角落里,必定坐着我的老爸。虽然我看不到他,但是我可以想象他抱着双臂坐在那里的情形。他是不会为我鼓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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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球赛就开始了。球员候场区好像成了一个火车站,球员们抓起球棒进进出出,还不时发生互相碰撞,钉鞋在水泥地上发出哐铛哐铛的声音。我有一次内场接球。对我来说,这样一次也就足够了,因为这么多年没有运动了,在三垒处下蹲的姿势就已经让我大腿酸痛的不行了。我在那里不停地把自己的重心从这个脚移到那个脚,直到一个手臂上全是汗毛、绰号叫“屠夫泰德”的击球手冲着我喊:“嗨,伙计,你可不可以不要在那里晃来晃去?”

对于陆陆续续到来的观众来说,这可能看起来还像是场棒球赛。场上有八个守场员,一个投手,一个击球手,一个穿着黑色球衣的裁判。但我们这些球员都已经不年轻了,动作不再流畅而有力。我们的行动是迟缓的,笨拙的。挥棒的时候,我们的胳膊里好像注了铅那么沉,投出去的球则轻飘飘地往高处飞。

在候场区里,很多人上了年纪,挺着个大肚子坐在那里,有人嘴里还自嘲地嚷嚷:“哦,上帝啊,给我输点氧气吧。”但也有很把这场比赛当回事情的球手。我坐在一个至少有六十开外的波多黎各外场手的边上。他嚼着烟叶,不停往地板上吐烟草汁,嘴里还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加油干啦,小子,加油干!”

轮到我上垒位的时候,场里还有一半多的位子空着。我先试着挥了几下球棒,热热身,然后踏上击球位。一片乌云飘过,挡住了太阳。我听到场外小贩的吆喝,感到脖子上汗水吱吱往外冒。我移动了一下下蹲的重心,抓紧球棒,耸起肩膀,绷紧了下巴,眯起眼睛——尽管这个位置,这个动作,我一定已经做过不下一百万次了——我还是可以感觉到我的心脏因紧张而狂跳不已。这样的状态,我估计我支撑不了几秒钟。一个投球来了。我没有去接。裁判喊道:“一投失误!”我几乎想要跑过去谢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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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没有想过,在世界不同的角落,不同的事情在同时发生。离婚后,妈妈常常站在后院的阳台上,抽着烟,看着夕阳西下,感慨道:“查理啊,你知道吗,这里的太阳落下了,在世界上的另一个地方,太阳就升起来了。澳大利亚、中国,或者其他什么地方,你可以去查一查百科全书。

她吐了一口烟,怔怔地看着和我们家连成一排的邻居家们正方形的后院,他们院子里的晾衣杆和秋千架子。

“世界那么大,”她若有所思地说,“每个角落都有事情在发生。”

她说得很对。每个角落都有事情在发生。那一刻,我站在昔日球星赛的垒位上。那个头发已经变成银灰色的投手,用曾经扔出过无数个强有力的快球的手臂投出一个速度一般、飘飘忽忽、冲着我的胸膛而来的球。我挥起球棒,听到了那个我再熟悉不过的“砰”的一声,我扔下球棒,冲向垒位。我相信我击出了一个好球,但其实我已经丧失了我过去的判断力,忘记了我的胳膊和腿脚不再像以前那样有力,忘记了随着你一点点变老,球场变得越来越大。我抬起头,才发现我以为的好球,甚至可能是本垒打的球,原来不过飞到了二垒位球手的手套前,只不过是个没有什么威胁性的上飞球,是个浸过水的炮仗,一个哑炮,有个声音在我的脑子里响了起来:“扔掉它,扔掉它!”二垒手的手套牢牢地抓住了我对于这场愚蠢的比赛的最后的贡献——这一切发生的同时,椒谷镇的家里出事了,就像妈妈曾经感慨过的那样,每个角落都有不同的事情,在同一时间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