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夜晚(第7/13页)

她的收音机还在播放爵士乐。她的枕头还是松松蓬蓬的。但她的身体倒在了卧室地板上。她回卧室去找那副新的红边框眼镜的时候,跌倒了。

心脏病突发。

她咽下最后一口气。

*

昔日球星赛结束以后,我们通过长廊退出球场,在过道里撞上了参加正式比赛的球员。两队人马互相打量。他们年轻,皮肤光洁。我们发胖,开始秃顶。我迎面碰到一个肌肉发达、拎着接球手面具的队员,我向他点点头算是打招呼,我感觉像是看着年轻的自己走出球场。

在更衣室里,我很快就把我的东西整理好了。有人开始洗澡。我觉得实在毫无必要。我们又没有出多少汗。我把球衣叠好,收了起来,好歹是个纪念。我拉上包的拉链,穿好衣服,又呆坐了几分钟。参加这场比赛似乎毫无意义。

我沿着进来的路线,经过员工通道走出球场。外面站着爸爸。他正吸着烟,抬头看着天空。看到我出来他显然很吃惊。

“谢谢,钉鞋,”我举起鞋子说。

“你在这里干吗?”他恼怒地说,“你就不能在里面多待会,找人聊聊吗?”

我刻薄而嘲讽地一笑。“我不知道,爸爸。我想出来和你打招呼。我们有两年没有见了吧。”

“上帝啊,”他带着痛恨的表情,摇着头:“见我有什么用,见我又不能让你回到球队里去。”

鸡仔发现家没了

“喂?”

我老婆的声音有些颤抖,害怕。

“嗨,是我,”我说,“对不起,我……”

“哦,鸡仔,哦,上帝啊,我们都不知道你上哪里去了。”

我已经准备好了我的谎话——客户啊,会议啊,——但这些谎言,像堵墙一样倒塌了。

“怎么了?”我问。

“你妈妈。哦,上帝啊,鸡仔。你在哪里?我们……”

“什么?什么?”

她哭了,泣不成声。

“快告诉我,”我说,“怎么了?”

“心脏病。玛丽亚发现的。”

“什……么?”

“你妈妈……她死了。”

*

我希望你永远没机会听别人这样对你说。你妈妈,她死了。这些话和其他的言语不同。这些话太过沉重,让人的耳朵无法承受。这些话属于某种奇怪、沉重而有力的语言,像个伤人的球,不停锤打你的脑袋,直到在你的脑壳上砸出一个洞,正好可以让这些词儿嵌进去。这时候,人就感觉被割裂了开来。

“在哪里?”

“在家。”

“哪里,我是说,什么时候?”

突然间,细节变得无比重要。好像通过这些细节,可以抓住些什么东西,通过细节让自己进入这桩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中去。“她是怎么……”

“鸡仔,”凯瑟琳轻轻说,“你先回家,好不好?”

我租了一辆车,连夜往家赶。我带着震惊和恐惧,带着罪恶感,一路回家。我在太阳快要升起前赶到了椒谷镇。我把车子停在院子前。熄灭引擎的时候,天空一片灰紫色。我的汽车里充满了啤酒的味道。我坐在那里,看着太阳从我面前升起。我意识到自己还没有通知爸爸,告诉他妈妈的死讯。我的第六感告诉我,我这辈子再也不会见他了。

我确实没有再见他。

那一天,我失去了我的双亲,一个让我蒙羞,另一个让我茫茫不知其所终。

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访问

妈妈和我走在一个我从没有到过的小镇上。小镇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拐角处照例有个加油站,对面是家小小的便利店。街道两旁的电线杆和树杆有着差不多的纸板箱的颜色,大多数树上的叶子都已经落尽了。

我们在一幢两层楼的公寓楼门口停下。那是一栋浅黄色的砖房。

“我们这是在哪里?”我问。

妈妈看看远处的天空。太阳已经落山了。

“你应该多吃点晚饭的,”她说。

我转了转眼睛。“怎么了嘛,妈妈?”

“没什么啦。知道你已经吃饱了会让我比较安心。就这个意思。你得学会照顾自己,查理。”

在她脸上,我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表情,那是一种毫无保留的关切。在那一刻,我意识到,看妈妈的时候,你能看到这个世界上最纯洁的爱。

“我真希望我们以前也能这样。妈妈,你知道吗?”

“你的意思是在我死以前?”

我的声音变得有些怯懦:“是啊。”

“我一直在啊。”

“我知道。”

“你很忙。”

听到“忙”这个字,我打了个寒颤。现在听起来,一切借口都是那么空洞。我看到她的脸上现出了无奈的表情。我相信,那一刻,我们两个都在想:如果一切能够重新来过的话,事情将有多么大的不同。

“查理,”她问,“我是个好母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