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空空如也的山间小道(第26/30页)

与之相应,这本老词典现在作为一个词语的童话集,借助世界图像的力量影响着我,即使这个读者并没有亲自经历过那些图像,犹如没有亲自经历过那根结着一串串草莓的草茎一样。真的,围绕着每一个我一看到就会陷入沉思的词语都形成了世界图像,无论是那“空李子壳”,还是“那留在烟斗里潮湿的烟丝”。就是那赤裸裸的“晴天雨”和那同样意味着“一个美丽而唐突无礼的姑娘”的白鼬也没有什么两样。如果说哥哥有些信的片断在自身周围营造出一个晕圈,可以与古希腊的真理寻求者那些残章断篇可以比美的话,那么,这一个个独立的词语现在就画上了一个个圈,它们不禁使我想起了一个史前的人物,一个尚在那些初期收集者之前而无法确定的世纪里的人物,想起了那个传奇式的俄耳甫斯12:人们也只是收集了他几个与众不同的表达而已,并没有把他的诗句或者歌唱看做值得流传的东西,而流传下来的是,他把耕田的垄沟称做“经纱”,把犁称做“弯曲的织梭”,把谷种称做“线”,把播种时机称做“阿佛洛狄忒”13,把下雨称做“宙斯眼泪”。

从这些词语圈里弥漫出童话的力量,也影响着我,因为在这其中虽然出现了相当多令人恐惧的东西,令人厌恶的东西,邪恶的东西,但不过是如此当一当陪衬,在整体中占上自己的位置而已,永远都不会占上风的,无论如何在这本词典里是如此。对我当年写的那些故事,老师常常指责说,我不但对阴森森的东西缺乏抵抗力,而且恰恰热衷于昏暗的东西,令人恐惧的东西。与之相反,写作的原则就是,要字字句句有板有眼地去创造光明中的光明;连临终的一息也一定要塑造成生命的气息。而现在,这位读者沉浸在那“血雨”、“鼠粪”、“恶心的唾液”、“蚯蚓的粪肠”、“角落里发霉的鞋”、名叫“石下虫”的动物(蝰蛇)、名叫“田鼠之国”的地方(坟墓)等一个个名称里,觉得自己脱离了对恐惧以及不幸的东西的沉溺。他在观察这些名称时,认识到了这个世界里的一个模式,也就是一个意图。这个意图从一开始就把乡民和村舍变成了世界民众和世界城市。每个词语圈就是一个世界圈!在这里,具有决定性的是,这个圈分别都来自那独一无二的、陌生的词语。当一次经历不愿意s倾诉衷情时,你不是一再会听到“哪怕为之只要有一个词语表述就好了!”的抱怨吗?而认识的瞬间不是更多地伴随着“是的,事情就是这样!”而不是“是的,这就是那个词!”吗?

可是,这个读者不就是在袒护另一种语言,而反对自己的语言吗?他不就只是赋予斯洛文尼亚语“那种一个词语的魔力”,而把他的德语排除在外了吗?——不,这两种语言的确在一起,左边是一个个词语,右边是一个个改写的形式。这些改写形式一个符号接一个符号,使得空间弯曲,形成角度,进行比较,突现轮廓,实现建构。照这么说来,有各种各样的语言,这多让人开眼界啊,那个传说如此具有破坏性的巴比伦语言混乱是多么有意义啊。那座塔不是秘密地建造了吗?它不就是虚幻地够上天了吗?

我天天抱着越来越有兴致探险的心态,打开这本智慧之书。是否存在着一个能够描述我所经历的那些探险的表达呢?怎样能够表述童年与环境融为一体的经历呢?就是有这样的表达,它是德语,叫“子女对父母的关系”!既令人恐惧,又让人拍手叫绝。

这位读者一个个下午待在那平坦的高地上,一再向一个个词语的史诗表示了新的赞许,而且也笑出声来:那不是借以开心的笑声,而是借以去认识和参与的笑声。是的,词语一个接一个地出现了:布满云层的天空上一块晴朗的地方、大热天被牛虻叮得来回奔跑的牛、突然从火炉里迸出的火星、烧煮的梨汤、公牛额头的花斑、伸着四肢从雪堆里爬出来的男人、穿上夏装的女人、半满的挑水桶里噼噼啪啪的泼溅声、果实从荚壳里纷纷落下的响声、扁平的石块滑过池塘水面时的蹦蹦跳跳、冬天树上的冰柱、煮好的土豆里的夹生块和黏土地上的一洼水。是的,这就是它,词语!

可这个意图到底还有效吗?那个表述打谷连枷交替打击的词语不是已经失效了吗?因为那些相应的农具已经长久不用了,走进博物馆了。那经久流传的东西不就是描述着“一个坠落物体回响”的词语吗?那个在过去的世纪里还纯粹表示“移居国外”的表述,不就是因为上次世界大战的事件把它重新解释为被迫“移居异乡”而已经失去了“它的纯洁”吗?在这本老词典里,缺少的不就是那些抵抗战士,那些游击队员吗?对这些人来说,“矛”,这个退役的古老武器也不可能成为替代了。是的,就在当时收集词语的时候,不是有许多地方名称引人注目吗?那儿曾经存在过某些东西,而如今再也什么都看不到了吗?有“昔日生长大麦”的休耕地,有“昔日坐落着一个谷仓”的广场,还有“昔日长满灌木”的石头地。莫非人们当年就对一些特别发现的名称标明它们会变得无用了吗?而研究者们不是一再也把那些连它们的渊源,也就是山谷最深处的原始居民只不过当作一种音节字谜使用的词语收入到这个词典里了吗?难道我不更应该把一个调查表的作用,而不是童话力量赋予这些词语吗:我的情况怎么样呢?我们的情况怎么样呢?现在的情况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