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画像(第6/6页)

本来不用那么久,但是热腾腾的家常菜的味道分了她的神,让她忘记去注意她了。在第二份食物快吃完时她才开始留意表情背后的那张面孔,话语之外的那些含义。是留心拿叉子的样子让她不再一心想着吃。留心用拇指和手掌握着叉子,把波士顿莴苣裹上油和醋,刺穿橄榄,叉起洋葱圈,又不停地掉下来。她一直在说话,什么都没吃。朱妮尔盯着的是拿叉子的手,而不是它在做的事。那只手小小的,除了一小处伤疤之外,和婴儿的手一样光滑,手指微微弯曲、彼此分开,像鱼鳍一样。是关节炎吗?她想。是因为这个她才没法自己写书吗?还是其他什么老太太们会得的病?也许是健忘症。饭送来之前,她就听出留心的语气变了,就像走出了教室来到更衣柜前,又像走出校长室进了附近的酒吧。

朱妮尔躺在留心给她安排的床上,裹着毯子,打着哈欠,努力不让自己睡着,她细细回忆着刚才给人留下的印象。她知道自己吃得太多太快了,就像在少管所的头几天,她把什么都吃得一干二净。和在少管所差不多,她也很快就饿了。胃口大并没有令她太惊讶——她的胃口一直都很好——她只是没想到会那么夸张。之前看着灰眼睛的克里斯廷剥虾时,她控制住了食欲,而且她明白,手上戴着十二个钻戒做饭的佣人是喜欢——也许甚至是需要——别人奉承的。尽管朱妮尔也看得出另外那个女人装模作样的姿态,知道她戴着狱卒般道貌岸然的面具,希望用直率的顶撞来击破它,不过靠翻垃圾和小偷小摸过了那么多天之后,终于能够对着真正的食物狼吞虎咽,这让她放下了触角。现在睡意——终于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在全然的黑暗中——压过了戒心,真让人快乐。睡觉的房间里没有马桶已经够她兴奋的。她一心盼望的洗澡还得等些时候。听到留心说,天气这么糟糕,公共汽车站又那么远,不如今晚先住在这儿,明天再回去拿东西,朱妮尔立刻想到的就是一个人躺在真正的浴缸里,旁边还有块彩色香皂。但是楼上管子里的水流,让二楼浴缸的龙头只剩一声叹息了。没有办法,朱妮尔只好在壁橱里翻了一会儿,找到一个头盔、两袋石头一样硬的糖、一罐番茄酱、一瓶护手霜、一个沙丁鱼罐头、一个装满钥匙的牛奶瓶,还有两只锁着的箱子。她放弃了撬锁的念头,脱下衣服,揉了揉脚之后,带着两天没洗澡的脏污钻进被子里。

她很快就睡着了,只有在梦中才有一种奇怪而新鲜的感觉:她是被保护的。那是一丝遥远的安慰,就像刚进少管所时一样。那些恐怖的夜里,长着小脚的蛇直立地埋伏着,伸出绿色的舌头渴求她下树来。有时树下会有一个人站在蛇旁边,看不清是谁,但她知道是来救她的。她于是忍受着噩梦,甚至主动走进噩梦里,只为了看一眼那个陌生人的脸。她终究没有看见;他和直立的蛇一同消失了。但此时此刻,在这里,在梦的深处,她似乎不用再找寻。一定是因为她的新老板床头挂着的那张面孔。英俊的男人,大兵式的下巴,坚定的微笑让你相信永远会有热气腾腾的可口饭食,慈爱的眼睛承诺把女孩稳稳地扛在肩上,让她从最高的树枝上摘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