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2/16页)

“听懂我的话没有?别这么挑剔。为什么你会成了煎鸡蛋?为什么不是炸鸡蛋?要不就干脆当一个十足的老鸡蛋?再说,干吗总离不开鸡蛋?黑人当过各种各样的东西,可从来还没当过鸡蛋。”

奶娃放声大笑起来。吉他又来这一套了。他刚才浑身湿透,来到这大门口,准备迈过门槛寻死,可现在他笑了,一边吮着茶水,一边憋出了一句回答:“怎么不行呢?一个黑人为什么不能成为鸡蛋?只要他愿意,就能当个鸡蛋。”

“不会。不会成为鸡蛋。他身上没那种东西,这同他的基因有关。他的基因不会让他当鸡蛋,再怎么拼命都不行。天性不允许。‘不行,你不能当鸡蛋,黑鬼。嗯,要是你愿意,可以做乌鸦。也可以当一个大狒狒。可当不成鸡蛋。鸡蛋太难,太复杂,也太脆弱,况且,还是白的。’”

“也有褐色的蛋。”

“那是杂种。再说,也没人愿意要。”

“法国人肯要。”

“在法国,是那么回事。可不是在刚果。在刚果的法国人可连碰一下褐色的鸡蛋都不愿意。”

“为什么不呢?”

“害怕啊。怕对他的皮肤起什么作用。就像怕让太阳晒黑了一样。”

“法国人可喜欢晒太阳。他们总是要到太阳地里去。在里埃维拉——”

“他们要晒的是法国太阳,可不是刚果的太阳。在刚果,他们恨太阳。”

“好吧,我有权想当什么就当什么,我就是愿意当鸡蛋。”

“油煎的?”

“油煎的。”

“这么说,得有人先把你的外壳敲破喽。”

转眼之间,吉他已经改变了态度。奶娃擦擦嘴,避开吉他的目光,因为他清楚曙光又回到了他们身上。小小的房间静悄悄地伫立着注视他们。这房间是一条二楼回廊加了墙改成的,这样就可以出租了。房东太太不但可以多捞点房租,还有了个看门人。屋外是明楼梯,倒完全适合单身汉居住,对吉他·贝恩斯这样的秘密工作者尤其适合。

“今晚上能让我睡那个床吗?”奶娃问他。他正在查看自己的指甲。

“找死吗?”

奶娃摇了摇头。

吉他不相信他,不相信他的朋友当真会孤零零地待一夜,等着第二天遭谋杀。“那太可怕了,伙计。太可怕了。”

奶娃没有回答。

“要知道,你没必要瞻前顾后的。不仅是我,人人都知道,只要情愿,你是很勇敢的。”

奶娃抬头看了一眼,可还是没吱声。

“话说回来,”吉他小心翼翼地接着说,“你也许会让人把心挖出来的。那样你就成了另一名白白死掉的勇敢的黑鬼了。”

奶娃伸手去摸“普尔·莫尔”牌香烟。盒里已经空了,于是他从吉他那天用来当烟灰缸的“种植园主”牌花生酱的瓶盖上拿了一根长烟蒂。他往床上摊开四肢一躺,长长的手指在衣服的几个口袋处乱摸了一阵,也许会装着火柴的。“任什么都是冰凉的。”他说道。

“废话,”吉他说,“什么都不冰凉。没什么东西、没什么地方是冰凉的。即使北极也不冷。你要是这么想,就到那儿去,看着他妈的冰河冻你的屁股吧,再看看那冰河怎么会冻不住北极熊的意志。”吉他站起了身,头几乎要碰到顶棚了。奶娃的无动于衷使他恼火,只好靠整理整理房间来平息他的激动情绪。他从靠在角落里一把直背椅子下拉出了一个空板条箱,又把垃圾倒进去:窗台上用过的火柴、他前一天吃的烤猪肉的骨头。他把沾着油菜和卷心菜沙拉、揉成一团的纸杯乒乒乓乓地扔进了板条箱。“我认识的所有黑鬼都想凉快一点。你要控制自己,这并没错,可是任何人都别想控制别人。”他侧目斜睨着奶娃的面孔,警觉着任何神态的变化或通融的表示。这种沉默还是头一回,恐怕出了什么事了。吉他是真心诚意地为朋友担忧,但也同样不希望在他的房间里出点什么乱子,招惹来警察。他捡起了充当烟灰缸的花生酱瓶盖。

“等等。里边还有不少可以抽的烟头呢。”奶娃轻声细气地说。

吉他把整个烟灰缸扔进箱子里。

“你扔它干吗?你知道我们没烟抽了。”

“那就请你挪挪屁股买两盒来。”

“何必呢,吉他。别说屁话啦。”奶娃从床上坐起,去够那板条箱。要不是吉他往回一退,把箱子一推,让它一下子滑过整个房间,那堆破烂又回到原处,奶娃也许就一把抓住了。吉他像猫一般的动作优雅而敏捷,借着那股劲儿,他把胳膊抡成弧形,拳头跟着抵到了墙上,堵得奶娃没有动弹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