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第6/6页)

走到通道中间时她停住了脚步,举起一根指头指点着。接着,尽管她呼吸十分急促,却慢慢地把手垂到了体侧。在她呼吸如此急促紧迫之际,那衰弱无力的手竟然缓缓地停到身边不动,这举动实在奇怪。“发发慈悲吧。”她重复着说,这次声音低得像耳语。承揽殡葬人赶到她身旁,碰了碰她的臂肘。她躲开他径直朝棺材走去。她低头朝下看去。她的耳环在她的肩上碰撞着,在她周身的黑色丧服衬托下闪闪发亮,像是一颗星星。承揽殡葬人再次朝她凑上去,但当他看到她那让莓果染得黝黑的嘴唇,那雾一般迷蒙的泪眼,那吊在耳上的奇妙的黄铜盒子时,他往后退了一步,目光垂向了地面。

“慈悲?”现在她在发问了,“慈悲?”

这还不够。这个字眼儿需要有个底座来支撑,需要有个框架来固定。她挺直腰板,高昂着头,把这个哀求唱成一支歌曲。她以清晰悦耳的嗓音唱着——虽说只是一个词,但拖腔极长,完全成了一个句子——在最后一个音节的尾声在教堂的角落里消失之前,一个甜美的女高音呼应着她:“我听到你了。”

人们回过头去。原来是丽巴走了进来,并且也在唱着。派拉特既不知道她进来了,也没有错过一个节拍。她只是一再重复“慈悲”这个词,而丽巴则回答着。女儿站在教堂的背后,母亲则在前面,她们就这样唱着。

在夜间

慈悲

在暗处

慈悲

在早晨

慈悲

在我床边

慈悲

现在我跪下了

慈悲。慈悲。慈悲。慈悲。

她们在一片死寂中停止了歌唱。派拉特伸出一只手,把三根指头放到棺材边上。这时她在对着躺在她面前、裹着灰缎的女人讲话。她对哈格尔轻柔地窃窃私语,如同当年死者还是小姑娘时那样对她许诺着。

谁在搅扰我的宝贝疙瘩心头肉?

谁在搅扰我的小乖乖?

谁在搅扰我的宝贝疙瘩心头肉?

谁在搅扰我的乖丫头?

有人在搅扰我的宝贝疙瘩心头肉。

有人在搅扰我的小乖乖。

有人在搅扰我的宝贝疙瘩心头肉。

有人在搅扰我的乖丫头。

我要找出谁在搅扰我的宝贝疙瘩心头肉。

我要找出谁在搅扰我的小乖乖。

我要找出谁在搅扰我的宝贝疙瘩心头肉。

我要找出谁在搅扰我的乖丫头。

“我的乖丫头。”这五个字还在涌出她的喉咙,她就已经转身离开了棺材。她的目光掠过坐在一排排长椅上的人们的面孔,停在直视着她的第一双眼睛上。她朝那张面孔点了点头,说道:“我的乖丫头。”她又找到另一双眼睛,仍是对他说:“我的乖丫头。”她一路沿通道朝后面走去,对每一张转过来的面孔都说着同样一条信息。“我的乖丫头。那是我的乖丫头。我的乖丫头。我的乖丫头。我的乖丫头。”

她认准了哈格尔谈着话,把她专门从这世界已经死去的人们中间挑出来。起初她和那些勇于看她的人说着,他们摇着头,嘴里念着“阿门”。后来她又和那些精神紧张、只敢把视线抬到她那高大的黑色侧影处的人说着。对这些人她要特别稍稍弯下腰,用五个字概括了她身后棺材中那夭折的生命的全部故事。“我的乖丫头。”这五个字就像抛进峡谷的石头似的下沉着。

犹如一头大象愤怒地朝那些想猎取它的象牙、它的皮、它的血肉或它的惊人力量的矮小的人们举起鼻子似的,派拉特突然对着天空高声叫着,似是要天空听到:“而她是为人所爱的!”

这一声喊叫惊动了门厅处一个怀着同情心前来的酒鬼,他手中的瓶子落在了艳绿色的杯子上叮当作响,浓浓的红酒洒了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