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15/21页)

他想,她在我的心里,但我不在她的心里。若是在她的心里,会是什么样的呢?他想,明白的唯一途径就是去探寻。于是,第二天上午,他就问她是否愿意和他一起去海边吃午餐,她说:“没问题,反正我也想在走以前去那儿写生。”他惊喜之中倒一时窘住了,那个“走”在他身上激起涟漪,更加重了他的窘迫。她就要走了?到别处去?

他们乘上威利斯吉普,她来开车,两个人几乎一语不发。她坐在方向盘后,穿着一件制作精巧的泡泡纱三角背心和一件大摆裙——有钱人说那是农妇穿的,而农妇则说是婚礼上穿的,她的皮肤在复活节白色的棉布的衬托下湿润闪亮——极其大胆诱人。

他们到码头边停好车后,她拿着速写本和一盒铅笔跳下车。他提着饭篮跟着她,因为她在带路——在压得结实的沙滩上印下浅浅的脚印。他们走了大约半英里,来到一处海湾,那里有干净的沙滩,还有一株菠萝。他们坐下来,她脱掉了帆布鞋。他们吃掉了那顿随意拼凑、匆忙打包的午餐,直到这时她似乎才意识到他的存在,还仅仅是因为她打开了速写本,摆弄着木质铅笔盒。这时她用专心而又遥远的目光端详着他,随口问了他一个问题,他回答时说的是:“我的一毛钱硬币。就是这个。我的一毛钱硬币。”太阳晒不到他们,蚊虫也被一罐点燃的商用驱蚊剂熏跑了。橄榄、法国面包、切不动的奶酪、火腿片、黑莓酱和葡萄酒下肚之后,他们俩倒像开始吃时一样饿了。

这顿填不饱肚子的午餐是她有意准备的,她把那些食物随手塞进一个漂亮的紫褐色海地编织篮,意在不让他产生错觉,以为这是一顿真正的野餐或者对她有多么重要。但他们一下就吃个精光,而且还想要更多。大概正是这种欲望让吉丁发问:“你想从生活中得到什么?”这是个极普通的令人厌烦的问题,是艺术家们边测量模特儿前额到下颌的距离边问的那一种。对这样一个问题,他显然做过思考。“我的一毛钱硬币,”他说,“就是一个旧金山人在我洗净一盆隆头鱼后给我的那枚。”他半坐半躺,用一只臂肘撑着上半身,面对着她,背后是蓝色的天空。“从那以后我赚到的钱都和那枚一毛钱硬币不一样,”他说,“那是世界上最好的钱,是我唯一有过的真正的钱。比我掷骰子一次赢的七百五十块强多了。有钱的感觉是好,你明白我的意思,可是不如那一毛钱。想知道我是怎么花掉它的吗?五支香烟和一瓶汽水。”

“五支香烟?”

“对。在乡下他们都是零卖的。那就是我第一次在商店里为自己花的钱。你信吗?你要是能看到当年那个硬币在我手里的样子就好了。闪闪发光呢。”

“汽水呢?”

“就是用那枚硬币买的,姑娘。硬币。你知道我先前捡过钱的。在街上,有一次在河岸上捡到一枚二十五分的硬币。那也算不错吧,你知道。真痛快。可是,任什么,任什么也比不上洗隆头鱼的那一毛钱。从旧金山人手里赚的那一毛钱。”他停下来等着她发表评论,不过她没说话。她只是在速写本后面忙着。“就在我离家之前,我听说他在一次煤气爆炸中给炸飞了。老旧金山人。”他咕哝着那个名字,“妈的。我在出城的路上听说的,已经等不到葬礼了。他在天然气田工作,给炸成了碎片。我离开城里时哭得像个吃奶的孩子。他可不是什么好人,我告诉你。他对他老婆像对一条狗,还在城里乱搞女人。可是在他被炸死的时候,我还是哭了,我一个成年人。一定是因为那枚硬币,我的意思是说,从那以后,再没什么钱对我来说有那么大的意义了。我不只是为那个——为了钱才工作。我喜欢有钱,是啊,一时之间感觉是不错,但钱是没有魔法的。没有隆头鱼。没有旧金山人。无论如何,有价值的东西是买不来的。我指的是,没有东西能和那五支切斯特菲尔德牌香烟加上那瓶 ‘辣椒博士’汽水相比。老实说!”他向后一仰头,朝天大笑。他是很漂亮的,就像这样;就像这样大笑:牙齿、嘴唇、胡须都完美极了,完美得让人怒气全消。吉丁停下了。她画不出他那张仰天大笑的面孔。“唉,无论如何,我猜这就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一切了,就钱来说。一些又好又简单又属于自己的东西,你明白吗?我那枚一毛钱硬币。”

吉丁的目光随着她的炭笔移动。“懒。真够懒的。我从未想过我会听见一个黑人承认这个。”她用拇指擦着线条,皱起了眉。

“哈,我可一句话都没承认这种事。”因为义愤,儿子的声音有些粗哑。

“我在早晨有太阳,而夜里有月亮。”吉丁手握炭条在画面上来回涂抹,头还不停地摇着,像《翻斗车在装卸》那首歌里唱的一样。“呃——我全身上下一文不值,什么都只有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