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寂静之地(第3/16页)

然后,这个新生听到了背后响起一阵响声,显然感到不同于雨声。响声显然来自门后,门是开着的,通向寄宿学校最偏僻和隐蔽的厕所,也许是访客或者园丁专用的,或者外来的工人,平时总是锁着,这天晚上偶然可以进去。我进去时没有开灯,没有去找开关,只是在一片漆黑之中站着,被那响声包围着,一方面来自男厕所,另一方面来自一两个马桶漏水的隔间。我一动不动地待了很久。我内急的苦恼好歹已经在别的地方解决了。但是现在这里是解决一个完全不同的苦恼的地方,待在这里就把这个烦恼,渐渐地,经过一个小时左右,消除了,至少是暂时地——在刚到寄宿学校的这天。第一次,是我,是我这个人,在这个寂静之地成为关注的中心。第一次,这个寂静之地让我开始倾听,一种对这样一个地方,也对将来而言十分独特并决定我的人生的倾听。这样所能听到的,不只是各种各样的沙沙声,在这不变而冷冰的墙内和墙外,更多是因为这个原因,或由于远离而受到阻滞的喧闹,或者楼上同学们发出的响动,这种响动在我听来不再是喧闹,不再是尖叫和吼叫,片刻间几乎是些亲切的东西,几乎如此。在那个没有光亮的寂静之地,这响声乃基调。但是,那真正算数的声音则是另一个,远在背景之中。

在教会寄宿学校这几年间,厕所,不仅仅是这个地方的厕所,对我来说则意味着一个可能的避难所,即使我更多也是逃到那儿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更常去的忏悔室如今在做神圣的弥撒过程中会越来越像某些可以相提并论的东西浮现在我的眼前,当然只是在一定程度上。怎样相提并论呢?因为它使我脱离其他人,脱离教堂长凳上的同学们,说到底脱离整个社会,进入旁边一个地方,而不必向那个看不见的“告解神父”忏悔什么罪恶,更何况没有什么特别的罪恶——相反只是按照教义问答手册,从反省目录里随便挑上几条。这个忏悔室,这忏悔的小房子确实位于旁边,按照记忆,它远在教堂后面。动身去那里,挺惬意的。自由自在,至少是比较自由自在。之后,回到伙伴中,回到仪式中,通常几乎会令人欢欣鼓舞,然而,似乎并不是因为在忏悔室的黑暗中,冲着那个向来都看不见的告解神父耳朵边,良心变得轻松了——那时候,“良心”究竟是什么呢?

这两个地方,寂静之地和忏悔室,二者是不可相提并论的,再说,它们也迥然各异。考虑到那些预先浮现(是的,浮现,而且会继续浮现)在我脑海里的东西,既那样不确定,又那样迫切,既是这篇试论的主要的事件或主线,又是我主要着眼的对象:在长凳间,在同学们中间,在弥撒仪式中间站起来,独自走向后面的忏悔室,这二者绝对不是出于一种冲动,更不用说出于一种苦恼了。每次都纯粹是出于无聊。当然:无聊也可能变成,或是发展成一种苦恼,变成一种什么样的苦恼。但是,这种无聊,这种成为痛苦的无聊,这种成为另一种,即相反的时间紧迫感的无聊,当时还是少年的我还不甚了解,或者我现在自以为如此,或者,在这里专注于这篇论寂静之地的试论时,假装好像是这样。

虽然我有时候学习热情很高(“充满学习热情”,这个词依然有效),但也出现过不少的时刻,我盼望着躺在寄宿学校的病房里,远离自习室和书桌,病得不严重,但可能真的发着高烧,而且首先是烧退之后还可以再在那儿躺几天康复,从早到晚除了看看病房洁白柔软的床单上的几何图案或者其他什么图案外,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琢磨。这样的愿望在那些年期间几乎从未实现过。即使有一次发烧了,反正也是少之又少,那么从来也不太高,就像别人建议的,摩擦体温计,可似乎在我这儿完全不起作用:我向来只是在做游戏时才能充当一个好骗子,只要事情不关痛痒。只要一涉及什么,比如一个好处,一个骗局,我就会被逮住,甚至经常是无辜的——事实上,骗人的人是我前面、旁边或者后面的人。

但是有一次,我走了运,可以在病房里躺上几天,别问我为什么,是那里唯一生病的学生,被一位圣洁的、像亲姐姐似的修女悉心照料,从早到晚目光从床上透过高大的窗子望向与有着小窗的教室、书桌离每个窗子都很远的自习室完全不同的方向和地方:一个地方,有森林,有草地,也有正在吃草的奶牛,一个熟悉同时也新鲜的地方,没有寄宿学校或者别的什么界限存在于它与这个病房之间。这个病房很小,与那个当年的城堡里所有的房间,自习室、餐厅、寝室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