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9/9页)

“什么是现实你也不知道?”

“今天不知道,西格弗里德。每天的情况都不同。”

莫伊科夫又走了进来。“满月。”他说。

伦茨不解地看着他。“秋季的满月,”弗拉基米尔解释道,“这令流亡者不安,比平时更加不安。”

“为什么?”

“我也说不好。大概跟关在笼子里的候鸟差不多,它们也开始振翅扑腾。”

伦茨边打哈欠边看了看四周,摆着丝绒沙发的小厅显得相当无聊。“我累了,”他说,“因为时差。今晚我可以睡在这里吗?”

莫伊科夫点了点头。“三楼,八号房间空着。”

“我明天得回去,”伦茨说,“我只是想见见你,路德维希。”他微笑道:“奇怪,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了,重逢后却没什么可说的,对不对?也许是不幸的单调使然。”

我陪他向楼上走去。“是不幸吗?现在?”我问。

“不,可这说得上是幸福吗?人们在等待,等什么?”

“你愿意回去吗?”

“不,我想是不愿意。我不知道。你还记得我们在集中营时曾说过,只要活着,就没输?我们那时候多傻啊,于事无补的错误的英雄主义。要是说只要活着,就会受刑,或是只要活着,就得忍受痛苦,这更正确。晚安,路德维希。明早我还能见到你吗?”

“那当然,西格弗里德。”

伦茨又微笑起来。那是一种绝望、犬儒与悲哀的微笑。“这话我们在集中营有时也问过。但答案并不这么肯定。你知道吗,我们也许是集中营仅剩的还活着的人?”

“大概吧。”

“这也不容易呢,是吧?”

“这是我们最大的成功。”我说。

我又回到摆着丝绒沙发的小厅。女伯爵正巧飘然而至,她身穿灰色带滚边的连衣裙,脸色有些苍白,面前摆着一大杯伏特加,坐在那儿显得颇纠结。“我想尽办法,要在不得不进济贫院前体面地死去,”她小声说,“我信仰的宗教禁止自杀。但我为什么有这么一颗铁一般结实的心脏呢?弗拉基米尔·伊万诺维奇?还是我这颗心是橡胶的?”

“它是由所有材料中最珍贵的材料制成的,”莫伊科夫小心翼翼地答道,“由回忆与眼泪。”

她点点头,喝了一大口酒。“难道这两样不是一回事吗?”她迟疑地问。

莫伊科夫点点头。“我想是一回事,伯爵夫人。哪怕在幸运儿那儿也是一样,在幸运儿那儿更是如此。”他冲我转过身并张开他的大手,里面有几粒安眠药。“需要多少?”他问。

“两粒,”我说,“要不三粒吧。你是个神机妙算的人。”

“满月。小心起见还是拿三粒吧。我得留两粒给伯爵夫人。”

我睡着了,可几个钟头后又喊叫着惊醒了。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我才平静下来。我梦见了沉默的西比勒那张苍白的脸,还有巴黎另一个人的脸,那张脸僵硬,周围苍蝇嗡嗡乱飞。也梦到了其他死者,其间还梦见了玛丽亚·菲奥拉。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个骗子,既骗了生者,也骗了死者。我愣了一会儿神,穿上衣服,想在夜色中去外面到处转转。稍后我又脱掉了衣服,向院子里望去,看了看外面的建筑,又回忆起自己的一生。接着我把剩下的安眠药都吃了,我想起西格弗里德·伦茨,还有欲死不能的女伯爵和不想死的杰西,以及许多其他人。最后我把自己留着的其他安眠药也吞了下去,终于再次缓慢地滑入黑色的虚无梦境中,我害怕发出汩汩声的影子梦境,因为在它面前我束手无策,只剩下那撕裂的自我,它既令我痛苦,亦遭我蔑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