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八年十月(第20/32页)

我相信,目前的路线是一九三一年开通的,取代了三十年来那条不完善的、令乘客十分不满的线路。如果你那时不住在这里,便很难想象这些新的路线对城市许多方面产生的巨大影响。所有的地区似乎都在一夜之间变了模样。原本拥挤繁忙的公园无人问津了,老字号店铺的生意严重受损。

当然啦,另外一些地区意外地发现得了好处,其中就有犹疑桥对面的那片地方,它很快就变成了我们的逍遥地。在新的公路线开通之前,你会发现那里只有几条冷清清的小街巷和一排排瓦房。当时谁也没把这地方当回事儿,说起来只是“古川东边”。新的公路线一开通,在终点站古川站下车的乘客,走几步路就能到达市中心,比乘坐第二条曲里拐弯的电车路线还要快捷,结果就是,在那片地区步行的人突然变得熙熙攘攘。在那里开业的十几家酒馆,经过多少年的惨淡经营,一下子生意兴隆,新的酒馆也一家接一家地开张。

后来成为左右宫的那家酒馆,当时只是叫“山形酒馆”——山形就是店老板,一位退伍老兵——这家是那个地区年头最久的一家。当时它显得有点单调,但我从第一次进城之后,许多年里一直是它的常客。在我的记忆中,直到新的公路线开通了几个月之后,山形才明白周围发生了什么事,开始另做打算。那片地方将要发展成为一应俱全的饮酒一条街,他自己的酒吧——历史最为悠久,位于三条路的交叉口——自然在当地的诸多酒吧中成了元老。因此,他觉得自己有责任扩大营业范围。他楼上的商家巴不得把生意转手卖掉,必要的资金也很容易就能筹措到。无论从他的酒吧,还是从整个这片地区来说,最大的障碍就是城市官方的态度。

在这一点上,山形的想法无疑是正确的。当时正值一九三三年或三四年——你恐怕记得,那个时候考虑建立一个新的娱乐区是不合时宜的。当局一直在煞费苦心地制定政策,严格控制城市生活中的浮华,确实,在市中心,许多更加颓废的场所正在停业关闭。我听着山形的想法,起初不以为然。后来他跟我描述了他脑海里的蓝图,我才深受触动,答应尽力助他一臂之力。

我相信前面已经提到,左右宫的存在有我一份小小的功劳。当然啦,我不是一个富人,在经济上无能为力。但那个时候,我在这个城里已经有了一定的声望。我记得当时我还没有在国务院的艺术委员会供职,但在那里有许多熟人,他们经常向我咨询政策上的事。因此,我代表山形向当局提出请求还是有一定分量的。

“店主打算,”我解释说,“酒馆的主题就是颂扬当今日本正在涌现的新的爱国精神。酒馆的装潢将会体现这种新精神,如果顾客与这种精神格格不入,就坚决要求他离开。还有,店主打算让他的酒馆成为本城画家和作家的聚集地,让那些其作品最能反映新精神的艺术家聚在这里饮酒。关于这最后一点,我已经得到我的许多同仁的支持,其中有画家原田雅之,剧作家三角,记者尾辻繁雄和夏希英二——你们知道,他们的作品都是坚定地效忠于天皇陛下的。”

我接着指出,这样一个酒馆,考虑到它在这里的权威地位,肯定会给这个地区奠定一种令人称许的基调。

“不然的话,”我警告道,“我担心我们又将面对一个以颓废为特征的地区,而我们一直在尽力对抗这种颓废,知道它一直在削弱我们的文化结构。”

当局的反应可不仅仅是默许,而是非常热情,令我感到意外。我想,这又一次说明,人有时候会突然发现他的地位远比他自己以为的要高。我从来不把地位放在心上,所以带给我这么大成就感的并不是左右宫的开业,而是我很骄傲地看到我一段时间以来坚持的观点得到了支持——也就是说,日本的新精神与自我享受并不矛盾;也就是说,没有理由把寻找快乐跟颓废相提并论。

于是,新干线开通之后大约两年半,左右宫开张了。装修很讲究,很全面,每个人天黑后在那条路上溜达,都不可能不注意到那灯火通明的店面,那么多大大小小的灯笼挂在山墙上,挂在屋檐下,整整齐齐地排在窗台上和门框上。还有那个悬在横梁上被照得亮亮的巨大旗幌,上面是新酒馆的名字,背景是队伍里的军靴齐步前进。

开张后不久的一天晚上,山形把我请到里面,让我选一张最喜欢的桌子,并说那桌子以后就归我一个人使用。我想,这主要是为了感谢我为他做的一点小事,同时,当然啦,也因为我一直是山形酒吧的一位常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