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八年十月(第26/32页)

“不太可能下雨。”我望着前门外面,说道。确实,户外阳光灿烂。

“没关系,”节子说,“一郎愿意带着雨衣。”

他这么坚持要带雨衣,使我感到费解。我们来到阳光下,下山朝车站走去,这时我看见一郎走起路来摇摇摆摆的——似乎挂在胳膊上的那件雨衣把他变成了亨弗莱·鲍嘉[3]那样的人。于是我想,他大概是想模仿他的某本漫画书上的英雄吧。

大概快要走到山脚下时,一郎突然大声说道:“外公,你以前是个有名的画家。”

“我想是的,一郎。”

“我叫仙子小姨把外公的画拿给我看看。可是她不肯。”

“唔。它们暂时都收起来了。”

“仙子小姨不听话,是不是,外公?我叫她把外公的画拿给我看,她为什么不拿给我看?”

我笑了起来,说道:“我不知道,一郎。也许她忙着做别的事情吧。”

“她不听话。”

我又笑了一声,说:“我想是的,一郎。”

从我们家走到车站要十分钟。先下山走到河边,再顺着新修的水泥堤坝往前走,往北的新干道就在新的住房小区的那头跟公路汇合。上个月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我和外孙乘车到市中心去,途中我们遇到了佐藤博士。

我意识到我还没有怎么谈到佐藤一家,其长子就是目前正跟仙子商议婚事的年轻人。总的来说,佐藤一家跟去年三宅家的人完全不同。当然,三宅一家是正经体面的人,但说句公道话,他们不能被称为有名望的家族,而佐藤一家,毫不夸张地说,当属名门望族。尽管我和佐藤博士以前并不很熟,但我对他在艺术界的活动一向并不陌生,许多年来,每逢在路上遇见,我们总要彬彬有礼地问候几句,以表示知道对方的名气。然而,当我们上个月相遇时,情况自然就不一样了。

电车一直要过了古平站对面河上的金属桥才会变得拥挤,因此,佐藤博士在我们后一站上车时,在我们旁边找到了一个空座位。不可避免地,我们的谈话一开始有点尴尬,因为婚事刚刚开始商议,正处于微妙的阶段,拿出来公开谈论似乎还不合适,而如果假装没这回事,未免又有点可笑。最后,我们都开始夸赞“我们共同的朋友京先生”的功绩——他是这桩婚事的牵线人——然后佐藤博士微笑着说:“但愿他的努力能使我们很快再次相见。”关于这件事,我们也只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忍不住注意到,佐藤先生面对有些尴尬的局面镇定自若,而三宅一家去年从头到尾处理事情都那么不得体,这其中的差别太明显了。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跟佐藤家这样的人打交道,使人心里感到很踏实。

我们主要谈论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佐藤先生的态度和蔼可亲,他探过身来问一郎出来高不高兴,又问我们要去看什么电影,我的外孙跟他说话一点也不拘束。

“真是好孩子。”佐藤博士赞赏地对我说。

就在佐藤博士快要到站的时候——他已经把帽子又戴上了——他突然说道:“我们还有一位共同的熟人呢,他叫黑田先生。”

我看着他,感到有点吃惊。“黑田先生,”我说,“啊,肯定是我以前收作门徒的那个年轻人了。”

“没错。我最近见过他,他碰巧提到您的名字。”

“是吗?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到他了。从战争之前就一直没见到。黑田先生最近怎么样?他在做什么?”

“我相信他准备在新的上町学院担任一个职位,教美术课。所以我才碰到了他。学院好意请我去给他们做就业指导。”

“啊,那么您跟黑田先生并不熟悉。”

“是啊,但我估计今后能经常见到他。”

“是吗?”我说。“这么说黑田先生还记得我,真难为他了。”

“是啊,没错。我们在谈论一件事的时候他提到了您的名字。我还没有机会跟他长聊。如果我再看到他,会告诉他我见到了您。”

“啊,那是。”

电车正在驶过金属桥,车轮发出哐啷哐啷的巨大噪音。一郎一直跪在座位上看窗外的风景,这时指着下面水里的什么东西。佐藤先生转脸去看,又跟一郎交谈了几句,看他的车站要到了,便站起身来。他又暗示了一下“京先生的努力”,便鞠一个躬,下车去了。

像往常一样,过了桥的那一站上车的人很多,我们坐在车上就不太舒服了。后来,在电影院门前下车时,我一眼就看见那张海报很醒目地贴在入口处。外孙两天前画的那张草图还是挺像的,只是海报上没有火。一郎记得的其实是那些撞击的线条——很像一道道的闪电——画家以此来强调蜥蜴巨怪的凶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