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八年十月(第24/32页)

“是的,先生,”有人说,“我们一定都牢记在心。我们一定努力不随波逐流。”

“我认为,我们这张桌旁的人,”我继续说道,“有权利为自己感到骄傲。怪诞和浮华曾在我们周围盛行。如今,日本终于出现了一种更为阳刚的精神,而你们都是其中的一分子。实际上,我希望你们会成为新精神的先锋而得到承认。是的”——这时,我已经不只是对桌旁的人说话,而是对周围的所有听众演讲了——“我们大家聚集的这个酒馆,就是这种新精神的见证,我们在座的各位都有权利感到自豪。”

经常,随着酒越喝越热闹,外面的人也会聚集在我们桌子周围,参加我们的辩论和讲话,或只是在一旁倾听,感受这种氛围。一般来说,我的弟子还是愿意让陌生人旁听的,当然啦,如果受到无聊之徒的骚扰,或者某人的观点实在可憎,他们也会很快把他排挤出去。虽然大家吵吵嚷嚷、演讲发言直到深夜,但左右宫里很少发生真正的争吵。我们经常光顾那里的人,都被同一种基本精神团结在一起。也就是说,这个酒馆正如古川当时所希望的那样,代表了某种美好的东西,酒馆里的人可以因自豪和尊严而沉醉。

这个家里的什么地方有一张黑田的画作。黑田是我的弟子中最有天分的,作品描绘的是左右宫里的这样一个夜晚。标题是“爱国精神”。看到这样的标题,你大概以为画面上是行进的士兵或诸如此类的东西。其实,黑田的观点是:爱国精神植根于很深的地方,在我们每个人的日常生活中,取决于我们在哪里喝酒、跟什么交往。这是他对左右宫精神的贡献——因为他当时对此深信不疑。这是一幅油画,画面上有几张桌子,在很大程度上吸收了左右宫的色彩和装潢——最引人注目的是二楼阳台栏杆上悬挂的爱国旗帜和标语。旗帜下面,客人们聚在桌旁谈话,在前面最显著的地方是一个身穿和服的女侍者端着酒水匆匆走来。这是一幅很精彩的画作,惟妙惟肖地刻画了左右宫里那种喧闹同时又值得尊敬和骄傲的氛围。今天,每当我看到这幅画,仍然会感到一种满足感,想到我——凭着我在这个城里的一点威望——为这样一个地方的开张做出了我一点小小的贡献。

这些日子,晚上在川上夫人的酒吧里,我经常发现自己在回想左右宫,回想昔日的时光。因为,有时候川上夫人的酒吧只有我和绅太郎两位客人,我们一起坐在吧台旁那些低垂的灯盏下,免不了会产生怀旧的情绪。我们会开始谈论过去的某个人,谈到他能喝多少酒,或者他的某种滑稽的怪癖。很快,我们就努力让川上夫人回忆那个人,在启发她的过程中,我们发现又想起了关于那个人的越来越多的有趣事情。那天晚上,这样的回忆让我们开怀大笑一场之后,川上夫人说:“哎呀,我想不起这个名字了,但要看见他的脸我肯定能认出来。”她在这种场合经常这么说。

“说实在的,欧巴桑,”我回忆着说,“他其实从来没有光顾这里。他总是在马路对面喝酒。”

“噢,对了,在那个大酒馆。不过,如果看见他,我还是能认出来的。不过谁知道呢?人的变化太大了。我经常在马路上看见一个人,以为自己认识呢,就想上前去打招呼。可是再一看,心里又没把握了。”

“哎呀,欧巴桑,”绅太郎插嘴说,“那天,我在马路上跟一个人打招呼,以为他是我以前认识的人。可是那人好像把我当成了疯子。他没有理我就走开了!”

绅太郎似乎觉得这是一个有趣的故事,说完就大笑起来。川上夫人也面露微笑,但没有跟他一起放声大笑。然后她转向我,说道:

“先生,你必须去劝说你那些朋友再来光顾这个地方。实际上,每次我们看见一张过去认识的熟悉面孔,就应该拦住他,叫他到这个小酒馆来。那样,我们说不定就能重建昔日的繁华了。”

“这可真是个好主意,欧巴桑,”我说,“我会尽量记住这么做的。我会在大马路上拦住别人,说:‘我记得我过去认识你。你曾是我们这个地区的常客。你大概以为过去的一切都消失了,其实你错了。川上夫人还在,跟以前一样,一切都在慢慢地重新恢复。’”

“没错,先生,”川上夫人说,“你就跟他们说,他们会错过机会的。那时候生意就开始兴隆了。而且,先生也有责任把过去那些人再召集起来。在这里,大家总是把先生当成天然的领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