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慈善家喝了难喝咖啡(第6/9页)
碰碰车停妥后,那群日本人跟上去,碰触台车上的铁杉与桧木,讨论日桧与台桧的差异。台湾扁柏与日本扁柏相近,台湾红桧与日本花柏是近亲。这群日本人首次看到刚砍下的扁柏,独特艳香令人精神抖擞。他们流连不去。一群孩子爬上原木,用扁钻撕开桧木皮当柴料,这时当礼物拿给日本人。蔡明台知道小孩的目的是缠着拿牛奶糖,忙着赶走这些小苍蝇。
他们对桧木的讨论延续到晚上,木片摆在茶桌,聚在火塘边东拉西扯。蔡明台深知火塘的自在钩──某种从梁上垂下的伸缩竹钩,好把铁釜或铁壶控制在适当热源──是日本农家使用,不适合雅士泡茶。他从仓库拿出蒙尘的茶具,火钵采用墨西哥与伯利兹交界处生长的黑柿木,木纹沉稳中带诡谲欢舞的色泽。另外拿出泡茶工具:火箸、铲木灰的灰铲、铲火炭的“十能”,以及闷熄火炭的“消火壶”。繁复茶艺与工具让这群远客安安静静地待在客厅,他们用桧木皮烧茶,称这太“豪迈”了。
这时候,山庄上锁的推门发出激烈摇晃的声响。在柜台的古阿霞离大门最近,见门底缝有盏灯亮着,知道是酒鬼来沽酒,偏不应门。山庄已在门口挂牌“停止营业”,好招待日本客。酒鬼开不了门,不但没走,反而更剧烈地摇门,让所有的人都望过去。
王佩芬从厨房出来,走到门口要去吓退的时候,门不晃了,门外的灯却激烈晃起来。忽然间,砰一声的门板给人从外头拆下,往里头推,王佩芬还没来个敷衍的尖叫便被压在门板下。古阿霞没看过如此滑稽画面,赶紧冲过去将人拉出来安抚,这时她也见到一幅奇特的画面,一对理平头的国字脸双胞胎站在门口,年约二十岁,耳朵扁大,筋肉壮硕,从样貌与眼神显示他们与常人有些不同,到底哪儿不同也说不上来。
“你们两个白痴智障,把恁祖嬷压坏怎么办?”王佩芬爬起来,随手抄了皮鞋,往双胞胎头上当双鼓乱打一通。
日本客人看了笑起来,倒是当主人的蔡明台阴着脸。古阿霞要王佩芬按捺愤怒,连哄带劝地把她推回厨房,回头请双胞胎离开。两兄弟提马灯,傻傻地站在门口,满脸都是孩子样。古阿霞终于知道哪不对劲了,他们智能不足,是传说中笨到万里溪谷底也没得翻身的双傻,一个叫“阿达玛”(脑筋),一个叫“孔固力”(短路),要分辨谁是谁,大家知道认真起就输了。
“回去吧!改天再来吧!”古阿霞说。
双傻继续笑,其中一人张开手,展示他在附近找了半个小时才找到的牛奶糖的包装蜡纸。他们连夜沿森林铁道走了10公里来,不过是听说有人能给个糖。古阿霞在微冷的夜里搓手,想着如何拿出东西打发他们。她拿出方糖,双傻笑着摇头;她把方糖包在蜡纸里,双傻大笑,抢下糖果离开。
山庄又恢复安静了,蔡明台这时摊开地图,用竹制茶针把48林班地画了一圈,说:“用桧木烧茶算是豪迈的话,你们应该把这个形容词收起来,明天用得上。那里的扁柏成林,每棵有上千年。”
“我们希望用最好的扁柏,成为明治神宫鸟居的建材,这样才能对得起明治天皇陛下的身份。”
“没问题。”
“砍树的时候,要用我们神道教仪礼,请传统手工达人砍下,我们不希望电锯的咆哮让树木的灵魂吓着。”
“摩里沙卡还保有索马师仔的制度,一辈子只拿手工锯的师傅,”蔡明台用日语说,“他会帮你们锯下最好的原木,运回日本。”
“太好了。”
“我先给你们看那儿的树木,免得你们明天吓坏了。”蔡明台随即拿出了镶嵌螺钿精致木壳的相簿,展示踏查山林的记录。
从黑白照片看到48林班地的树木矗立,日本人点头。其中一张12英寸银盐摄影的柯达照片,大幅照片中有人站在某棵巨大扁柏旁,落差极大,几乎像蚍蜉撼树般。
“神木呀!”慈善家喊着。
客厅的80瓦灯泡禁不起惊吓,闪着光,这是晚间电力终止前电力不稳的征候。蔡明台把站在柜台的古阿霞叫来,要求延后到十点才关电。勤前训练过的古阿霞学日本女人小碎步跑过来,跪地上,双手放膝盖上说是。她应承了几次,舍不得走,她得耗久点,让日本人知道古阿霞就在眼前,开口谈起复校计划。日本人只对神木有兴趣,撕开了相簿的蜡纸拿出照片,在灯下看,因为老花眼得把相片举远看,却看不到就要把头塞进两者视线距离的古阿霞。散席前,她有五次接近日本人,三次递水,一次拭桌,还有一次是故意用火铲“十能”去铲灰,这错误的动作终于引起了慈善家的反应。他笑一下,又继续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