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奥德赛[11](第6/14页)

马尔穆特·基德指着他那件给日光晒黑了的皮衣上割得一条条的地方——可怕的饥饿的标志。

“你——是——谁?”基德慢吞吞地问,每一个字都说得非常清楚。

那个人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

“你是从哪儿来的?”

“美国船,顺流而下。”他声音颤抖地唱了一句,算是答复。

“没问题,这个要饭的准是顺着河下来的。”基德一面说,一面摇着他,想叫他回答得明白些。

可是基德刚碰到他,他就尖叫了一声,一只手拍着腰部,显然是因为疼痛。然后他慢慢地站起来,把半个身子靠着桌子。

“她笑我——就这样——她恨恨地瞧着我,她——不——肯——来。”

他的声音几乎听不见了,身子往后倒下去,那时马尔穆特·基德抓住他的手腕,叫道:“谁?谁不肯来?”

“她,恩卡。她笑我,打我,这样,又这样。后来……”

“嗯?”

“后来……”

“后来怎么样?”

“后来她就安静地躺在雪里,躺了很久。现在,她还……还……躺在……雪里。”

两个人你瞧着我,我瞧着你,不知所措。

“究竟是谁在雪里?”

“她,恩卡。她恨恨地瞧着我,后来……”

“嗯,嗯。”

“后来她拿起刀子,这样,一下,两下……可是她没有力气。我一路上走得很慢。那地方有很多金子,很多金子。”

“恩卡在哪儿?”从马尔穆特·基德所能听懂的话来看,也许她就在离他们一英里左右的地方,快要死啦。他狠狠地摇着那个人,一再问他:“恩卡在哪儿?恩卡是谁?”

“她……在……雪……里。”

“往下说!”基德狠命地握紧他的手腕。

“所……以……我……本来……也……想……在……雪……里,可……是……我……有……一……笔……债……要……还。它……很……重……我……有……一……笔……债……要……还,一……笔……债……要……还……我……有……”他的断断续续、一个字一个字的话停住了,他把手摸到旅行袋里,掏出一个鹿皮口袋,“一……笔……债……要……还……这……五……磅……金……子……垫……款……马……尔……穆……特……基……德……我……”这个筋疲力尽的人头倒在桌子上,马尔穆特·基德再也没办法把他扶起来了。

“他是尤利西斯,”他安静地说,一面把那袋金子扔到桌子上,“看起来,阿克赛尔·冈德森和那个女人都完蛋啦。来,让我们把他抬到床上,盖上毯子。他是个印第安人;他会脱离险境的,恐怕他还会给我们讲出一个故事来的。”

等到他们把他身上的衣服割下来的时候,只看见他右面的胸口上,有两处没有愈合的刀伤,伤口已经变硬了。

[三]

“我打算把我亲身经过的事情谈一谈。我想你们会明白的。我要从头说起,谈谈我自己和那个女人,以后,还要谈谈那个男人。”

这个用海獭皮换狗的人向火炉靠近了一点,他就像丢掉了火种的人,害怕普罗米修斯的这份礼物[23]会随时消失一样。马尔穆特·基德挑亮油灯,把它挪了个位置,让它可以照在讲故事的人的脸上。普林斯也把身体从床边挪过来,跟他们凑在一块儿。

“我叫纳斯,是一个酋长,又是酋长的儿子。我是在日落以后,日出以前,在黑沉沉的大海上,出生在我父亲的皮船里的。那天,整个晚上,男人不停地划桨,女人把冲到我们船上的浪泼出去,我们跟暴风雨搏斗。发咸的浪在我母亲胸口上结成冰,等到浪退了,她呼吸也随着停止了。可是我……我随着暴风暴雨大声喊叫,总算活下来了。”

“我们住在阿卡屯……”

“哪儿?”马尔穆特·基德问道。

“阿卡屯,那地方在阿留申群岛。阿卡屯这个岛,比契格尼克岛远,比卡尔达拉克岛远,而且比乌尼马克岛还远。我刚才说过,我们住在阿卡屯,在大海当中,世界的边缘。我们在盐海里捉鱼,捉海豹和海獭;我们的家都是毗连在一起的,房子造在树林旁边黄黄的沙滩中的一长条岩石上,沙滩上放着我们的皮舟。我们的人数不多,世界也很小。我们东面有几座陌生的岛——都跟阿卡屯一样;因此我们就以为全世界都是岛,也不在意。”

“我跟我族里的人不同。在海边的沙滩上有一条船,只剩了几根弯曲的船骨和几块给浪冲翘了的船板,我族里的人从来也没造过这样的船。我还记得,在那三面临海的岛端,有一株整齐、挺拔、高大的松树,也是我们岛上过去所没有的。据说从前有两个男人来到那地方,转来转去,从天亮望到天黑,一连待了许多日子。这两个人就是坐着那条在沙滩上成了碎片的小船,从海外来的。他们长得跟你们一样白,身体衰弱得就像海豹已经逃走、猎户空手回家时挨饿的小孩子一样。这些事都是老年人告诉我的,他们是从自己的父母那儿听来的。起初,这两个陌生的白人不喜欢我们的生活习惯,可是他们吃了鱼和油,身体就强壮起来了,而且变得非常凶猛。以后,他们各自造了一幢房子,讨了我们最好的女人,日子一长,也都生了孩子。于是,我父亲的父亲的父亲,就出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