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奥德赛[11](第8/14页)

“等到天一亮,我就到海滩上去,从眼角里斜瞟着恩卡的母亲的房子。我的聘礼仍然原封不动地堆在那儿。很多女人都在笑,还偷偷地彼此议论。我觉得很奇怪,因为从来没有谁出过这么多聘礼。当天夜里,我在那一堆东西上又添了许多东西,还在它旁边放了一条从来没有下过海的、硝得非常好的皮舟。可是第二天它仍然堆在那儿,任凭所有的人来拿它当作笑谈。恩卡的母亲可真刁滑,我气坏了,我不能在我族里的人面前受这样的羞辱。因此,那天晚上我又加了很多东西,让它变成很大的一堆,并且把我那条大皮船拖上岸放进去,这条船足足抵得上二十条皮舟的代价。于是,到了早晨,那堆东西就不见了。”

接着,我就准备结婚,因为宴会很丰富,还有礼物分送给客人,连住在海东面的人都来了。恩卡比我大四个太阳——

这是我们计算年纪的方法。我不过是一个毛头小伙子;但是我是酋长,又是酋长的儿子,所以也不成问题。

“但是,有一条船在海面上露出帆来,随着一阵阵的风势,帆看起来越来越大了。它的排水口里正在流出清水,上面的人正在匆忙地、使劲儿抽动抽水机。船头上站着一个十分魁梧的男人,正在一面注视水的深浅,一面发出命令,声音跟打雷似的。他的淡蓝色眼睛,跟海水一样,头发好像海狮的鬃毛,颜色黄黄的,仿佛南方人收割的稻草,又仿佛水手用来编绳子的马尼拉黄麻。”

“在前几年里,我们也见过不少从远处来的大船,可是只有这一只到阿卡屯来靠岸。宴会散了,女人同小孩都逃回家里,我们这些男人全张好弓,拿起长矛,等那伙人来。不过,等到船头碰到了沙滩,那些陌生人却只顾忙着他们自己的事,并不理会我们。海潮一退,他们就把这只双桅帆船倾侧过来,把船底的一个大洞补好。于是,女人们也慢慢回来了,宴会又继续下去。”

“到了涨潮的时候,那伙在海上漂泊的人就把那只双桅帆船在深水里抛下锚,然后走到我们当中。他们带来了一些礼物,样子也很和气;因此我们给了他们几个座位,并且像我对待所有的客人一样,慷慨地照样给了他们纪念品,因为这是我结婚的日子,我又是阿卡屯的酋长。那个头发像海狮的鬃毛的男人也来了,他长得又高大,又结实,使人觉得仿佛他的脚一踏下去,地面也会震动起来。他交叉着两只胳膊,老是盯着恩卡,一直待到太阳落山,星星出来,他才回到他的船上去。他一走,我就拉着恩卡的手,领她到我自己家里。客人们在我家里又是唱又是笑,那些女眷都来取笑我们,就像妇女在这种时候的那种样子。可是我并不在乎。后来,大家就丢下我们两个,回家去了。”

热闹的声音还没有散尽,那个海上流浪者的头儿已经进了门。他带来了几个黑瓶子,我们一块儿喝着瓶子里的东西,搞得很快活。要知道,当时我年纪还很轻,又一向住在世界的边缘。所以,我就喝得血像火烧,我的心轻飘飘的,好像从浪头上飞到悬崖的泡沫。恩卡一声不响地坐在角落里一堆堆的皮子上,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有点害怕。那个头发跟海狮的鬃毛一样的人,直愣愣地瞧了她好久。后来,他手下的人就带着一捆捆的货物进来,他把这些货物堆在我面前,都是阿卡屯岛上所没有的东西。那里面有大大小小的枪,有火药、子弹同炮弹,有亮晃晃的斧头和钢刀、灵巧的工具,还有许多我从来没见过的奇怪东西。他比着手势告诉我,这些东西全算我的。当时我就想,他这么大方,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可是接着他又比起手势,要恩卡乘上他的船跟他一块儿走。你们听明白了吗?——

他要恩卡乘上他的船跟他一块儿走。我祖宗的血一下子就火辣辣地涌上来了,我拿起矛,打算把他戳穿。可是瓶子里的那种鬼东西已经夺走我胳膊上的力气,他抓住我的脖子,就这样,把我的头朝房间里的墙上乱撞。我给他撞得有气无力,像新出世的娃娃,两条腿再也站不住了。当他把恩卡拖向门口的时候,恩卡尖声地叫着,用手乱抓房里的东西,弄得那些东西在我们周围倒了一地。后来,他用那双大胳膊把她抱起来,恩卡就扯他的黄头发,可是他反而哈哈大笑,笑得跟发情时期的大雄海豹一样。

“我爬到海滩上叫我的人出来,可是他们都害怕。只有雅希-奴希是个真正的男子汉,可是那些人用桨打他的头,一直打得他脸朝下,趴在沙滩上,不会动了才停。接着,他们就扯起帆,唱着歌,趁着顺风把船开走了。”

“当时,大家都说,这样也好,因为以后在阿卡屯,再也不会有流血打仗的事了,可是我一句话也没说,等到月圆的那天,我就把鱼同油装上我的皮舟,动身往东面去。我见过很多岛同很多人,到了这时候,我这个生长在世界边缘上的人,才知道世界原来是很大的。我比着手势跟他们谈话,可是他们并没有看见过什么双桅帆船,也没有见过那个头发像海狮鬃毛的人,他们总是指着东面。我睡在各种古怪的地方,吃着各种稀奇的东西,碰见各种陌生的面孔。很多人都笑我,把我当作疯子;不过有时候,有些老年人会叫我面向阳光,给我祝福;还有一些年轻的女人,当她们向我问起那只外来的船、恩卡和那些航海的人的时候,眼睛都有些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