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症状(第9/27页)
就这样,我们一村人畜闻着闻着,情况就不太妙了。
最先,是那些整日里爱汪汪吠叫不知好歹的看家狗,它们一夜之间销声匿迹般全没了声息,都不咬也不叫,老老实实呆在自己的窝棚里,想着人所不知的心事,它们不肯出窝来,也不怎么排泄了。就连每天清早准时睁开眼抻着脖子来报晓的公鸡,也突然间哑巴了似的不声不响了。或者,故意摆出一副清高的不屑样,好像打鸣原本不是它们分内的事,好像它们的嘴巴被黏胶粘合了。
第二天等到日头蹲到屋顶涂金抹银的时候,公鸡还蔫头耷脑地宿在屋檐下打盹呢。
这些情况刚刚出现的时候,我们羊角村谁都没有在意。
只是,大伙儿都有种夜里没有睡足的感觉,早上懒散地从被窝里爬起来,一个个哈欠连天,眼皮被眼屎粘住似的睁不开。衣服裤子刚刚穿了一半,扣子还没来得及扣上一颗,又疲塌不堪地倒头睡下了。这一睡又是一整天,到了傍晚才慢慢苏醒过来。人醒了,居然也丝毫不觉得饥饿,一个个面面相觑,恍若隔世。肚子里都涨鼓鼓的,被一股子很神秘的气息满满地填充着。人走起路来也虚飘飘的,却又不觉得那么疲乏了。丧失了饥饿的感觉,大伙儿也都毫不在乎。
这样一来,女人们都很高兴,因为她们早就厌倦了娃娃们整天跟在屁股后面口口声声叫饿的生活。现在,女人再也不用担心这些饿死鬼转世的娃娃了,她们前所未有地感到惬意和舒心。有时,她们简直感到不可思议,世上竟会有这种好事情轮到她们头上。我们羊角村的女人世世代代从来没有一个人逃脱过整日生火做饭洗洗涮涮的操劳命。而今,她们跟做梦一样,轻而易举的实现了,世上还有比这更让她们感到美气的事情吗?于是,女人都开始想入非非,开始大篇大段地回忆往事,回忆做姑娘时的轻松,回忆曾经煞费苦心追求过自己的那个心上男人,回忆她们第一次藏在麦秸垛里做那事时的娇羞和胆怯……结果忽然发现:自己的脸跟母鸡下完蛋似的绯红起来,眼圈和下身的私秘处都莫名其妙地潮湿了,这些无休止的该死的回忆,简直快把她们变成不知廉耻的荡妇了。
夜色很快降临了。
不知是哪家的该死的公鸡,猛然打起鸣来,使人恍然间有种黑白颠倒的错觉。
喔喔喔——
这声音实在是太突兀了!
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声声都四那么不合时宜。
然后的情形是,整个羊角村里的公鸡母鸡,都跟着起哄似的瞎喔喔起来。
喔——喔喔——喔。
无独有偶,鸡叫三通,狗也似乎憋忍不住了,有点不知好歹地瞎汪汪开了。它们生怕在鸡叫声中被人们遗忘。
一家狗叫,全村大大小小的狗都跟着叫了起来。
没有任何原由,只是狗在咬狗,胡乱咬起来,没完没了的。
我们村里的男女老少全都被这无边无际的瞌睡困扰着,大伙当然听到了外面鸡鸣狗叫,可那也无济于事。鸡狗的叫声并不能激活我们正处于休眠状态的神经,嗜睡症正像一张巨大无边无际的网,人人都变成了束手就擒的鱼,大伙儿全给那张网牢牢地网在中央了,谁也无法逃脱,谁也不想逃脱。
人们刚爬起来没有多久,也就是到茅圈拉屎撒尿的工夫,等再次回到屋里,大人娃娃都好像不会说话了,变成哑巴了,俩口子也都是形同陌路的样子,彼此茫然地看着对方,却像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男人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下面的东西正硬邦邦的头朝上,于是,二话不说,拉来女人垫在身下,打夯似地卖力抡砸颠扑,使出浑身解数,搭上吃奶的劲头,一遍又一遍,一个回合又一个回合,把女人弄得喵哇喵哇叫得人心焦,把自己弄得汗流浃背,可就是无法达到颠峰,无法让自己的坚硬获得最终的释放,铁打铁般的没完没了,互不磨损,把原本快乐的私活做得不分昼夜惊天动地。最后,男人一个个甘拜下风,战死疆场的烈马样倒在女人的腿胯上,再也爬不起来了。女人却又开始了那种不合时宜的回忆。她们没有得到该有满足和淋漓,就像盼望一场久违了的甘露,却偏偏遇上了那种干打雷不下雨的鬼天气,她们开始怨恨,觉得自己的男人太没有用了,简直就是个窝囊废软蛋子。他们急猴猴地把女人的性欲挑逗起来,结果自己却死狗样倒头昏睡了。这简直太不公平了!这世上到底还有没有“公平”二字?
随后的日子里,大伙似乎都被什么神秘的东西暗中牵引着,身体不由自主地朝着睡觉的地方移动。尽管大伙心里都非常清楚,知道自己已经昏睡了很长很长时间了,这在过去简直不可思议。可是,现在,一个个跟傀儡似的,完全被爬在眼皮上的看不见的瞌睡虫所控制着。人们只能乖乖地束手就擒,无声无息退到炕边,手扶着炕沿迷迷糊糊坐下来,没过一会儿又都倒头睡去了。男人不再那么亢奋,女人也不再唉声叹气怨天尤人,他们很快就学会了逆来顺受和听天由命,或者说他们打生下来就已经习惯了这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