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娃夫人(第7/8页)

再次拜访她时,我向她讲述了这个梦。

“这个梦很美好,”她平静地说,“你让它成真吧!”

初春时,我经历了一个永生难忘的日子。我走进门厅,一扇窗户敞开着,暖洋洋的风将风信子的浓烈香味带进了整个房间。我没见到一个人,因此顺着楼梯来到马克斯·德米安的书房。我轻轻敲了敲门,没等回答就习惯性地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很暗,窗帘紧闭。通往隔壁小房间的门敞开着,那边是德米安的化学实验室。春日明亮的白色光线透过雨云从小房间里照过来。我以为屋里没人,于是随手拉开了一面窗帘。

这时,我才看到德米安坐在窗帘边的一个凳子上,身体蜷成一团,模样和平日完全不同,这一刻,一种感觉像闪电一样击中了我:这一刻你已经历过一次!他的胳膊一动不动地垂着,双手放在膝间,脸微微前伸,一双睁开的眼睛没有一丝生气,仿佛死了一样,他的瞳孔中闪耀着一丝刺目的反光,就像玻璃一样。那张苍白的面孔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除了可怕的僵硬,面上没有任何表情,看起来仿佛一个挂在庙宇门上的古兽面具。他似乎没有呼吸。

回忆让我毛骨悚然。他的这个样子我见过一次,完全是同一个样子。那是在很多年前,我还是个小男孩。他的眼睛就是这样向内凝视,双手无力地耷拉着,一只苍蝇飞到他的脸上。那大概是六年前,当时他的样子就像现在一样老成而永恒,连脸上的小皱纹都没有变。

我吃了一惊,轻声从房间里走出来,下了楼梯。在大厅里我碰到了艾娃夫人。她脸色苍白,显得很累,但我没有看出来,一片阴影掠过窗户,耀目的白色阳光突然不见了。

“我刚在马克斯那儿。”我急切地轻声道,“出什么事了吗?他在睡觉,或者说是在冥思,我不知道,我以前见过一次他这个样子。”

“你没把他叫醒吧?”她连忙问道。

“没有。他没听见我。我立刻跑出来了。艾娃夫人,快告诉我他怎么了?”

她用手背抹了抹额头。

“放心吧,辛克莱,他没事。他只是暂时归隐,很快就好了。”

她站起身朝外面的花园走去,虽然外面已开始下雨。我觉得自己不应该跟着她,于是只好在大厅里来回踱步,闻风信子浓烈逼人的香味,凝视门上方的鹞鹰图,心神不宁地体会着那种奇特的阴霾,今天早上,整个房子似乎都笼罩在这团阴霾中。那是什么?发生什么了?

艾娃夫人很快回来了,头发上还挂着雨滴。她坐在扶椅上,样子非常疲惫。我走到她旁边,弯腰把她头发上的雨滴吻掉。她的眼睛明亮而宁静,但雨滴的味道像眼泪一样。

“要我去看看他吗?”我小声问道。

她虚弱地笑了一下。

“辛克莱,你不是小孩子了。”她大声告诫道,似乎要打破自己心中的某种魔力,“你先回去,过会儿再来,我现在没法跟你说话。”

我半走半跑地从房子里出来,没有回市里,而是迎着斜风细雨向山里走去。巨大的气压下,云朵低低从我头顶上飘过,仿佛心怀恐惧。山脚下几乎没有风,高处却似乎酝酿着一场暴风雨,惨白刺目的太阳不时从灰黑色的乌云中露出脸来。

这时,天空中飘来一簇蓬蓬状的黄云,那簇云挡住了灰色云层,没过几秒,风从黄色和蓝色云彩中造出了一幅画面:一只巨大的鸟正从蓝色的混沌中挣脱出来,挥动着宽阔的翅膀向空中飞去,最终消失不见。随后,我听到了暴风雨的声音,雨夹着冰雹噼里啪啦地冲下来。一声短促、突然而激烈的巨雷在风雨飘摇的田野上响起,紧接着,一道阳光穿过云层透了下来,在附近山上褐色森林的上方,惨淡的积雪若隐若现地闪烁着。

我湿淋淋、狼狈不堪地回来时,德米安亲自给我开了门。

他带我上楼到他的房间,实验室里点着一盏煤气灯,四周摆放着纸张,他似乎刚刚工作过。

“坐吧。”他殷勤道,“你会觉得累的,今天天气太差。你一看就是刚在外边淋过。茶马上来。”

“今天不太对劲,”我犹豫不决地说,“不仅是这场暴雨。”

他审视着我。

“你看到什么了吗?”

“对,有那么一瞬间,我在云中清楚地看到一幅画面。”

“什么画面?”

“一只鸟。”

“鹞鹰吗?是不是你梦中的鸟?”

“对,是我梦中的鹞鹰。它是黄色的,巨大无比,飞进深蓝色的天空中去了。”

德米安深吸了一口气。

有人敲门。年迈的女佣端来了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