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序言(第38/40页)

我发现我身边总是有帕布罗——也就是那个乐手的身影,仅仅因为赫尔米娜是那样喜欢他,那么热切地需要他的陪伴,因此我不得不修正对他的看法。帕布罗留给我的印象是一个俊美的废物,有那么一点花花公子的虚荣;像一个孩子一样快活、无忧无虑,似乎他唯一的乐趣就是吹奏他的玩具喇叭,用甜言蜜语和巧克力就能哄住他。帕布罗却对我如何看待他毫不在意。对他来说,我的看法和我的音乐理论一样,都无所谓。他总是微笑着,有礼貌地、友好地听我讲话,但似乎总是有所克制,一般从不给予真正的回答。相反,除了这些,我似乎引起了他的兴趣。可以看得出来,他努力讨我喜欢,向我示好。在一次同样徒劳无益的谈话之后,我确实被激怒了,甚至气急败坏,而他只是盯着我的脸,眼神中带着不解与悲伤,随即他拿起我的左手,用他那个镀金小鼻烟壶在我手上轻轻磕打,掉出一小点的东西给我,说这东西对我有好处。我向赫尔米娜投去询问的目光。她点点头,我接过这小东西吸了进去。简直就是一瞬间就对我起效了,我变得头脑清醒,甚至感到更快乐了。毫无疑问在这粉末里有可卡因。赫尔米娜告诉我,帕布罗有许多这一类毒品,是他通过各种秘密渠道得到的,他偶尔会给朋友用一点,他可是配制这些药品的大师。他配制的药品有的可以镇痛,有的可以安眠,有的给人美梦,有的活跃精神,也有的能催发爱的热情。

有一天我在码头附近的大街上遇到了他,他立刻与我攀谈起来。这次我终于成功地让他说话了。

“帕布罗先生,”我说,与此同时他在玩弄着一根细细的带着乌木把手的银质文明棍,“你是赫尔米娜的朋友,这就是为什么我对你有兴趣的原因。但是你并没有让跟你在一起的人觉得轻松。很多次我都尝试跟你谈论音乐。原本我充满兴趣,想知道你对音乐的想法和观点,无论这思想或观点跟我的是否相同,但你总是轻视我的话题,甚至不屑于给我最简单的回答。”

他向我投来一个最为亲切和蔼的微笑,这次他倒是很好地回应了我的话。

“好吧,”他心平气和地说,“你看,在我看来谈论音乐没有任何意义。我从来不谈论音乐。对于您那非常得当、精辟睿智的评论我又能说点什么呢?您说的一切都非常正确。但是,您也看到了,我是一个乐手,并不是个理论专家,我并不相信音乐理论,因为对于音乐来说,理论的正确性没有任何意义。音乐并不是依赖其正确性才存在的,而是在于人们有不错的口味和修养等。”

“确实是这样。那么音乐到底是依赖什么存在的呢?”

“关键在于演奏,哈勒尔先生,将音乐尽其所能地演奏好,将一个人所有的才华都倾注在演奏音乐上。这才是音乐的意义,先生。即便我能把巴赫和海顿所有的作品都记在脑子里,并且能说得头头是道,但对音乐来说仍一无是处。但是当我拿起我那如同我的喉舌一般的乐器,现场演奏一段舞曲,无论这段舞曲编得好坏,它都给人们带来了快乐。这乐声推动他们的腿,注入他们的血液中。这才是关键,别无他法。一段略长的休息时间过后,当音乐再次响起时,看看舞池里那些人在那一刻的面孔吧,一双双眼睛是多么明亮,一双双腿多么猛烈地扭动,一张张面孔笑得多么开心。这就是一个人为什么演奏音乐的原因。”

“说得好,帕布罗先生。但是并不只有感官上可以体会到的音乐,还有精神上的音乐。除了那些真正在演奏着的音乐,还有一种不朽的音乐,即便没有人真正在演奏它也是一直永恒存在的。当一个人独自躺在床上,脑子里出现了《魔笛》或《马太福音》中的旋律,这样的事情也是可能发生的,而那时却并没有任何人在吹奏笛子或者拉响小提琴的琴弦。”

“当然了,哈勒尔先生。很多孤独的人在晚上也常常回想起《渴望舞曲》或《瓦伦西亚曲》呢。即便是最贫苦的打字员也可以身在她的办公室,脑子里想着她的最后一个舞步,而且卡着音乐的节奏打字。您说得对。我毫不吝惜所有这些孤独的人享受这些无声的音乐,无论是《渴望舞曲》、《魔笛》还是《瓦伦西亚曲》。但是他们从哪里得到这些孤独又无声的音乐呢?当然是从我们,我们这些音乐家这里。肯定有人之前演奏过而有人听到过,一定是将这些音乐溶进了血液,这样才会有人在家里、在自己的房间里想到或梦到它。”

“即便如此,”我冷冷地说,“也不应该把莫扎特的乐曲和最流行的《狐步舞曲》相提并论。你演奏的人类神圣而不朽的音乐跟这种风靡一时的廉价东西可不是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