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上帝的照片(第13/19页)
然而,自从那晚以后,他俩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吉安尼再也没有去她那个到处是碎盘子和胶水味的小公寓里待过,他们的活动场所回到了吉安尼的面包房。
随后几天里,他非常想念她,随时期望能够听见她温柔的敲门声。有时他确信自己听见了,打开门后却伤心地发现,她并不在门外。
弗朗西斯卡和艾米莱
派兹托索的父亲是意大利人,母亲是英国人。他母亲死于难产,这直接导致了他对医学的偏见。他认为医学界里充斥着江湖骗子和恶魔势力。他生病从来不看医生,相信所有的疾病都具有属灵的原因,是一种祝福,是造物主在暗示我们检点自己的行为。
派兹托索还常年坚持洗冷水澡。他觉得热水澡是种奢侈,是对自己的放纵。如果不是造物主给了他一副虚弱的身子骨,他倒是有可能成为一个强壮健康的人。他这么做的结果是经常卧床不起,要不就是不停地染上半永久性的伤风咳嗽,每隔几分钟就吐出一口带血丝的浓痰。
派兹托索的房间里到处是升腾的潮气,一股霉臭味儿,除此之外找不到更好的词来形容这股味道。阴暗的墙角终年潮湿,闻起来就像房门有好几个月甚至好几年没有打开过一样,弗朗西斯卡来后最先注意到的就是这股霉味儿。
然而派兹托索本人并不在乎,这股味道已成为他的一部分,成了他嗅觉世界的底色,对他的鼻子不再起任何作用。难道他是为了侍奉一个发了霉的上帝才放弃自己的生活的?那位上帝肯定也不怎么富有,因为他为了节省蜡烛,他宁可摸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他最伟大的美德是什么?或许是他的怀疑态度。怀疑算是一种美德吗?那是他心灵的探针。他见过辉煌的显圣,并为之憔悴过,但最终还是畏缩了。他诧异自己的自信逃到哪里去了,不确定他见到的是神的祝佑还是某种疯狂的地狱里的作为,他忘不了它,这个远超过他自身但却无法获得的东西,他为此懊悔沮丧至极。对得不到的东西的渴望,也许这辈子都得不到了。他质问自己在见到上帝真容的时候为什么退缩,为什么不抓住那狂暴的一刻。
他的布道很简短,不多的言语产生出惊人的沉默,这种沉默常携带着牙疼一样的威力。他的沉默极具爆发力。
年轻时,他曾经历过一次飓风,他把自己绑在海边的一棵树上等待飓风的到来。绿色的闪电先于暴风雨到达,艾米莱从来没听说过绿色闪电,他被那种景象吓住了。来自天堂里的骚乱。他害怕极了,觉得观察飓风袭来的决定是他要后悔一辈子的冲动。
就在那天,他明白了他将以什么为生。这是一个他在布道时反复引用的故事,他特别喜欢这样的布道。这个事件成了他信仰的巅峰,让他坚信自己是被上帝选中的。
“那时我太愚蠢自负了。上帝那天来不是要在我耳边嘀咕点什么,哦,才不是呢,上帝是来扇我耳光的!就在那一天我找到了上帝——或者应该说是上帝找到了我,这一点他从来也没让我忘掉过!”
年轻的派兹托索当年去海边并非是为了观察飓风。但傍晚时分,有人来到被隔开的小海滩,警告洗海水澡的人飓风即将来临,所有人必须立刻离开,否则将和风暴迎面相遇。年轻的派兹托索选择了后者,他用一根借来的绳索把自己绑在一棵大树上,然后等待着,他的教民太清楚随后发生的事情了。
“刚开始,水面被迎面而来的风劈开,然后,海整个黑了下来。风暴打在身上,像是某种启示。我害怕那棵我捆在上面的树会被连根拔起,但风突然停了下来,世界死一般的寂静。包含各种冲突的飓风中心维持着一个可怕的平衡,一种随时会爆发的沉静。上帝选择了这个时刻向我展示他的真颜。”
沉默的威力成了他牙疼式的招牌。他的沉默让人无法忍受,教民们甚至想通过提问让他开口。他迟钝的响应使得这种沉默更加可怕和令人窒息。它像是屏住呼吸的飓风,悬在半空中,没有尽头,随时都可能暴发。神父派兹托索,当地的孩子称他为“扼杀者”。这个称呼源于他的一个习惯,当他拍拍他们的头或后背时,总爱把手放在他们的脖子后面捏一下,一种表示慈爱的怪异手势,这切断了血液的循环,让孩子们觉得自己像只待宰的小兔子,只要头轻轻一转,脖子就会被扭断。
弗朗西斯卡意外地发现自己是那么喜欢在草棚背后的墙上涂鸦。线条从手里随意地流淌出来,那种自由自在的感觉,就像是她抓住了某个本质的、至关重要的东西——表达的核心。你可以称之为复仇,因为她真正的快感来自对墙上派兹托索和她父亲凶残的画像的泄愤。墙画满后,她转移到离房子更远的被遗弃的旧猪圈。艾米莱从不涉足教堂的陈旧建筑,它们太原始了,也许是因为那里的臭味让他难以忍受。他不喜欢浑浊的空气和家畜拉出的粪便,所以弗朗西斯卡把这些旧畜棚据为己有了。在那里,她发现了属于自己的充满野性的自由,一个由线条和带有隐喻的图案构成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