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上帝的照片(第14/19页)
她在旧猪圈里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喜欢那里的黑暗和很久以前猪留下的霉臭味。猪粪干成了灰。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窗户本身沾满了灰尘,她不想去擦它。她喜欢光线形成的图案,好像那些黄色尘土在上面刻了某种基本形状。她站在昏暗的旧畜棚里,撩起裙子,这样她就可以弯下和伸直腰背,感受脚下大地的坚实。
突然有一天,她失去了用漫画来报复她生活中的两个男人的兴趣,这对孪生的父亲。一个新的冲动形成了。她意外地听见自己宣布道:“我要画我自己。”她同样意外地发现了自己内心新的恐惧感,她看着发黄的墙,上面的白石灰潮湿剥落,为不知道从何处开始而烦扰,不知道怎样描绘自己的基本特征。她离开墙壁,坐在门洞底层的台阶上,背靠着畜棚,那里的空气清凉一点。她眯着眼,看着门外明亮的光线,琢磨自己是否要把名字改了,叫自己——叫自己什么好呢?弗兰妮?范妮13?她不知道。也许,她心想,这并不是个好主意。
她以前从未想到过自己会有选择或选择的自由,也许就在那一刻,手中还握着焦炭,这个念头第一次击中了她,但她并没有因此感到高兴和欢愉,她只感受到一样东西,那就是恐惧。这可不是重生的好兆头。
胎死腹中,也许是吧,就在认识到的那一刹那。
她知道自己对派兹托索有多大的影响力。她开始招摇她的性别,不再穿符合传统礼仪的晨衣,而是给自己买了件黑色短睡衣,在屋里走到哪里都穿着它,这让派兹托索既惊又喜。他看见她便兴奋得难以自制,无法把眼睛从她身上挪开。
他确信这女孩在挑衅他。弗朗西斯卡知道自己这么做会让他发疯,结果也确实如此。
弗朗西斯卡还知道派兹托索是多么的优柔寡断。她在他身边布下各种选择和问题,这样她就可以用“犹豫不决”来腌制他,再用“焦虑”对他进行加工处理。她发现了他致命的弱点,竭尽全力让他步入她设下的圈套来毁了他。喝茶还是喝咖啡?今天你要加糖还是加牛奶?怎么处理屋顶上的碎瓦?艾米莱有种被逮住的感觉,他不想做任何决定,可能的话他情愿蜷缩在自己的小床上,搂着酒瓶子。他最中意的消遣?窗帘紧闭,躺在床上,嘬一瓶上好的红酒,嘴唇感受瓶颈的光滑。无论从哪方面看,饱受犹豫煎熬的他都算不上是一个有品位的人。
派兹托索的优柔寡断也延伸到了在可爱的“塔兰图拉”选择面包这件事情上。只要吉安尼问他一句,你今天想来点儿什么,派兹托索就紧张得直冒汗,觉得自己的衣领在戳他。膀波罗尼还是克罗斯托利?克罗斯托利还是膀波罗尼?哪个更新鲜一点儿?艾米莱,这是问题吗?两个都很新鲜,都是刚出炉的,你到底要哪一个?
派兹托索的下嘴唇在颤抖,他伸出舌头去舔嘴唇下方的一颗疣子,疣子在嘴唇下方中间偏左一点的地方。对他而言,这颗疣子时刻提醒他人的不完美,并进一步引申到只有上帝才是最完美的。神父派兹托索确信人类的际遇是不完美的际遇,似乎我们不是被自己的完美,而是被自己的瑕疵所定义。他的神学是关于瑕疵的神学。
派兹托索酷爱村里酿制的红酒,酒是由生长在镇子外面连绵不断的山坡上的葡萄酿制而成的。或许,有的时候是一种异教徒的渴望在摆布着他。
每晚他都要独自喝下一瓶酒,并不希望有人作陪,作为一个性情孤独的人,他也没有其他的选择。
喝酒时他会感到一只角14在体内滋长,并一直延伸到体外,就像那些源于液体并逐步变硬的东西。这令他作呕,他喝酒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克制自己的淫乱念头。
喝得越多,淫乱的念头反而愈加强烈,他对自己的厌恶也更加强烈,这导致他喝更多的酒,产生更多淫乱的念头。可以说,通过喝酒,他在向自我憎恨的新高度进发。他是个糟糕的酒鬼,永远是一条道儿走到黑。这是他对自己的真实写照。有时他苦苦思索割掉这只角的可能性,但知道它还会长出来,至少他的病根不可能就这么简单地被拔掉了。
可耻,这是他丑陋的一部分,虽然不是唯一的部分,但却是他最了解的部分。他一边想着这些,一边喝着村里血一样红的酒。他的习惯是先用一个高脚杯喝上三杯,虽然杯子也不小,但随后他对酒的渴望更加直接了,便拿起酒瓶痛饮。
有人在敲门。是弗朗西斯卡。
她是她父亲眼中的面团子,她的胸脯在膨胀,她也越发放肆,越发强势了。她易怒,几乎像屋里的一只猫,很令他不安。她死盯着他,让他发怵,她桀骜不驯。体态肥腴,就像她父亲,肥硕无朋,她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女人?那种很容易就胖起来的人?那叫什么来着的?婴儿肥?她不瘦,这是肯定的,她很快就不再是个少女了。将来会成为什么?一个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