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乐园追忆(第8/13页)

他心中要紧的事终于使他打住。这改变了他的性情,变得唠唠叨叨。有某种东西给他敲了警钟:一切应顺其自然。

瑞典佬比我大六岁或七岁,快到七十了。他看起来还是那么精神焕发,只是眼角有了皱纹,突出的颊骨比硬汉子的标准稍稍凹陷一些。我想大概是跑步或网球运动多的缘故,到最后才知道他冬天刚做过前列腺手术,现正处于恢复期。连我自己也不清楚,让我更为震惊的是了解到他遭受的磨难或是他的这番坦言。我甚至在想,他近期的手术以及后来的影响也不足以解释他这种神经上的不正常。

我尽量不显得非常渴望的样子,插话问他这段时间在纽瓦克开工厂感觉如何。我这才知道纽瓦克女士皮件公司从七十年代早期就不在纽瓦克了。整个企业早已搬到沿海一带,因为那里的工会使厂商们赚钱越来越难,再也找不到人做计件活,或者不能像你要求的那样去做。其他地方有的是工人,经过训练后他们也可以达到四五十年前的手套厂要求的那种标准。他家在纽瓦克从事这一行已经很久了,出于对工作多年的雇工们(这些人大多数是黑人)负责,瑞典佬在1967年的动乱后,考虑到企业的经济现实和他父亲的祈求,还是尽量干下去,坚持了大约六年。动乱后,工人的技术越来越糟,他无能为力,只好放弃,在市里的经济崩溃前没受什么损失就脱身了。在那四天的动乱中,纽瓦克女士皮件公司所受的损失不过是坏了一些窗户,而离他们的运货码头大门仅五十码远的西市场则有两幢房被烧毁。

“税收、腐败和种族问题都使我父亲头疼。任何人,哪怕来自全国各地,只要关心纽瓦克的命运,他都一视同仁。在迈阿密海滩的小屋或在加勒比海的游艇上,人们都知道他心爱的纽瓦克被税收、腐败和种族歧视彻底毁灭。我父亲就是王子街的那些人中的一员,他一生都爱那座城市。纽瓦克发生的事让他心碎。”

“逃学鬼,那是世界上最糟糕的城市。”瑞典佬接着说,“那里以前什么都出产,现在成了世界上的汽车盗窃之都。知道吗?虽然还不是罪恶之首,也够坏了。盗贼大多数住在我们以前的街区,全是黑人小伙子。在纽瓦克每二十四小时有四十辆车被盗。统计出来的数字就是这样。有点厉害吧?这些车是杀人凶器,一旦被盗,就成了四下乱飞的火箭,街上任何人都是目标,老人小孩全一个样。我们的工厂外面在他们看来就是印第安纳波勒斯高速公路。那是我们离开的另一个原因。四五个孩子吊在车窗外,以每小时八十英里的速度穿过中央大街。父亲买下那间工厂时中央大街上跑的是电车,再下去就是汽车展销房,有凯迪拉克、拉塞尔。那时每条小街上都有生产各种物品的工厂。现在这些街上都是酒馆、比萨店和门面破烂不堪的教堂。街上其他一切都在衰败,到处用木条钉上。父亲买下工厂时,几步远的地方是开勒在生产冷却机、福特冈造消防警报器、拉斯基做胸罩、罗宾做枕头、侯尼格做笔尖——耶稣啊,我这些话像父亲说的一样。他讲的对,他常说:‘正不压邪啦。’现在主要的产业是盗窃汽车。坐在纽瓦克任何地方,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四下张望。我是在莱恩斯附近的贝根街遭到袭击的。记得亨利商店吗?公园剧场旁边现在的‘爱情小店’,以前是亨利商店。我高中时第一次约会就在那里。看完电影,我带黑人姑娘阿丽娜·丹兹格去喝饮料。在贝根街,白人和黑人在一起就不只是喝饮料那么简单了,这意味着引起世界上最强烈的仇恨。从单行道一辆轿车逆向朝我驶来,四个小子将身子伸出窗外。两个人跳下来,笑着,闹着,用枪抵着我的头。我交出钥匙,一个人把车开走了。这一切就发生在从前的亨利商店门前。真的可怕。他们在光天化日之下对面冲撞,袭击警车。引爆气囊,玩转圈游戏。听说过转圈游戏?玩过吗?你没听说过吧?他们偷车就为干这个。高速行驶,猛踩刹车,拉起手刹,转动方向盘,车就拼命打转。以极高的速度不停转圈。对他们来说,撞死行人算不了什么,杀死驾车者也无所谓,丢掉自己的命也可以。刹车留下的痕迹能吓死你。在我的车被偷走的那一周,他们在我家前面玩转圈游戏就撞死一个妇女,我亲眼所见,就在我动身离开的那天。那车咆哮着,发出尖锐的急刹车声音,也不过是做做样子。太可怕了,令人不寒而栗。这位年轻的黑人妇女,只是把自己的车从第二大街开出来,但还是倒霉了。她有三个孩子。两天后就轮到我的一个工人,是个黑人。他们才不管是黑人、白人,什么人他们都要撞死。小伙子叫卡莱克·泰勒,运输工人,当时正下班回家。他做了十二小时的外科手术后,在医院躺了四个月,终身残疾。头部受伤,体内受伤,盆骨破裂,肩被撞坏,脊骨粉碎。一个疯小子正开着偷来的车拼命狂奔,警察在后面紧追不舍,他们以每小时八十英里车速冲过中央大道,泰勒给撞个正着,车门都被摔坏。盗车贼才十二岁,他得把垫子卷起来坐在上面才能看清路面驾驶。他到詹姆斯堡关上六个月后又会放出来,坐到另一辆偷来的车上。我的处境也一样。他们用枪指着我抢走车后,把卡莱克弄成残废、撞死妇女,都在那一周。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