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堕 落(第14/20页)

他们能对她讲什么?怎样回答她?是啊,有些人有良心,许多人有良心,但不幸的是有些人没有,这是真的。你很幸运,梅丽,你有精心呵护的良心。对你一样大的人来说,这么有良心是令人羡慕的。我们感到很自豪有这么有良心、关心他人、对人们的苦难深表同情的女儿……

她一个星期都不敢单独睡在自己房间里。瑞典佬仔细地为她读报,向她解释那和尚为什么要那样做。这与南越总统吴庭艳将军[11]有关,这与腐败、与选举、与复杂的地区和政治冲突有关,也与佛教本身有关……但是在她看来,这只与极端行为有关,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没有一点良心,所以这些温顺的人只好采取这种极端方式。

后来她似乎忘记了南越街上那位老和尚的自焚事件,又能在自己房间里睡觉,不用亮着灯,晚上也不会惊醒两三次了。可在这时又一位越南和尚自焚,接着是第三位,第四……一旦又开始,他发现自己无法让她离开电视。如果她在晚间新闻错过了一次自焚,她会很早起床,收看早晨新闻后再去上学。他们不知该怎样阻止她。她这么不停地看啊看啊,到底要干什么?他想要她不被打搅,但也不想让她像这样。她只是要把这事弄清楚?战胜她的恐惧?是想猜测自己那么做将会怎样?她把自己想像成那些和尚中的一个?她观看是因为还在恐惧,或者感到刺激?令他开始感到不安的是他认为,梅丽现在不太害怕,而是觉得好奇。没过多久,虽然与梅丽不同,他也身不由己,影响他的不是越南的自焚,而是他十一岁女儿的行为的变化。从她很小的时候起,他就为她强烈的求知欲感到骄傲,可是他真的想让她了解如此之多吗?

夺去你自己的生命是犯罪吗?其他人为什么站在一旁,只是观看?他们为什么不扑灭火焰?他们站在旁边,还让电视转播。他们的道德观在哪里?那些摄像的电视记者的道德又怎样?……她在问自己这些问题?这对她的智力发展必要吗?他不知道。她静静地观看,就像火焰中心的和尚那样纹丝不动,过后她也不说一句话。即使他对她讲话,向她提问,她只是一连几分钟在电视机前面发呆,她的目光已游离到别处,而不是停留在闪烁的屏幕上,专注到那里——深入和谐与确定地方,在那里,她所不了解的一切正在发生一场巨变,在那里,有些东西永远不会淡忘……

尽管他不知道该怎样阻止她,他还是想方设法引开她的注意,让她忘却离她半个地球远的疯狂行为,这都与她和她的家庭毫无关系——他晚上带她去打高尔夫球,去玩扬基式赛马赌游戏,还带她和多恩到波多黎各的工厂作简短旅行和庞塞的海滩上度假一周。有一天,她真的忘记了那些东西,但不是因为他做了这些努力的缘故。还是与自焚有关——他们停下来了。有五次、六次、七次自焚,然后再也没有了。没过多久,梅丽恢复了原有的天性,又开始关注日常生活和与她年龄相称的事情。

当那些自焚的和尚极力反对的南越总统吴庭艳在几个月后被人暗杀时(根据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星期日早间节目,他被曾将他推上总统位置的美国中央情报局杀害),梅丽似乎错过了这消息,瑞典佬也没告诉她。对梅丽来说,叫做越南的这地方甚至不复存在,如果有的话也不过是对异国他乡、不可思议的恐怖电视镜头的一点记忆,这早已被埋藏在她十一岁时敏感的心里。

她再没有提到和尚殉难的事情,甚至当她专注于自己的政治抗议后也不谈这些。1963年的那些和尚的命运看起来,无论如何也没有给她留下什么印象。在1968年,新一轮斗争兴起,抗议美帝国主义对人们争取民族解放的农民战争的干涉……他父亲日日夜夜都在想,认为没有其他的答案,她身上没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没有什么事情这么严重、影响这么大,以至于使她变成爆破手。

五年过去了。安吉拉·戴卫斯,是一位年龄和丽塔·科恩相仿的黑人哲学教授——她于1944年出生于阿拉巴马,比里姆洛克爆破手在新泽西州的出生早八年。这位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的共产党教授极力反战,在旧金山因绑架、谋杀和阴谋受到审判。她被指控为人们提供枪支,帮助三名圣昆廷黑人囚犯在受审时武装越狱。那枝杀死审判法官的手枪据说就是她在法庭枪战前几天购买的。她隐居了两个月,到处躲避联邦调查局,直到在纽约被捕后转押到加州。在全世界,在遥远的法国、阿尔及利亚和苏联,她的支持者们宣称她是政治阴谋的牺牲品。不管她被警方当做囚犯带到哪里,黑人和白人都在附近街头等待,对着电视摄像机高举标语牌喊道:“释放安吉拉!停止政治迫害!消灭种族歧视!结束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