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堕 落(第13/20页)
据警方调查人员说,另一位失踪女孩的父亲与她“根本无法沟通”。他只是说,“关于她的行踪我一无所知。”这里姆洛克爆破手的父亲相信他,对他的这种无法沟通有深刻的体会,比美国任何其他父亲都了解,当他说出“关于她的行踪我一无所知”的时候,他似乎不动声色的套话里藏有多么沉重的痛苦感情。如果这种事情没有在他身上发生过,他定会对他守口如瓶的表情感到惊讶。但他知道实际情况是那位失踪女孩的父母和他一样,正在陷落下去,日日夜夜都陷入不合情理的解释之中。
第三具尸体也在瓦砾中找到了,是一位成年男子。一个星期以后报纸上刊登了给第二位失踪女孩母亲的声明,表示出对这两家父母的同情。当人们问及她女儿时,这位母亲说,“我们知道她很安全。”
他们的女儿杀死三人,可是他们还知道她很安全。但是关于他的女儿,尽管未被证实杀了任何人——关于他的女儿,她被这类享有特权的城市爆破手一样的激进小暴徒们所利用,她被人控制了,她是无辜的——可他什么也不知道。他能拿他们怎么办?他女儿没有干过那事。她炸哈姆林的商店和炸五角大楼差不多。从1968年起,美国有成千上万的炸弹爆炸,他女儿和其中任何一件都没有牵连。他怎么知道?因为多恩知道。因为多恩肯定知道。如果他们女儿去干的话,她决不会在学校四处乱讲什么旧里姆洛克将有惊人的新闻。他们女儿太精明了,不会那样干,她会闭口不谈。
五年过去了,这五年里他寻求答案,回忆所发生的一切,仔细想想使她成型的那种环境以及影响她的人和事,没有什么可以解释得了那次爆炸。他猛然想起那些和尚,那些富于自我牺牲精神的和尚……当然,她那时才十岁,也可能十一岁。从那时到现在,无数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在他们身上,在这世界上。尽管那以后的两个星期,她被吓得要命,为那晚上电视节目中出现的东西大哭大叫,不停地谈论,睡梦中也被惊醒,还是未能阻止她的变化。每当他想起她坐在那里看到和尚从火中钻出来的情景——也和全国其他孩子一样对将要看见的一幕毫无准备,她只不过是个晚饭后和父母一块随意看看新闻的小孩——他肯定自己找到了随后发生的事情的原因。
那还是早在1962年或者1963年的事,也就是在肯尼迪被暗杀的前后,越南战争还未进入白热化阶段。正如人人所知,当时的美国还处于对那里的局势失去控制的边缘。那位和尚有七十多岁,身材瘦削,剃着光头,披着藏红花色长袍。他双腿盘坐,肩背挺直,就在越南南方某个城市空旷的街道上。他这样风度翩翩地坐在一大群和尚面前,这些人聚集起来目睹了事件的发生,他们如同在观看一项宗教仪式,那和尚举起一只大塑料罐,将汽油或者是煤油,不管是什么,从罐中倒出浇了一身,泼洒在周围的沥青路面上。然后,他划着火柴,突突直冒的火焰形成的光环在他身上翻滚。
有时马戏团的表演者在广告上被称为吐火人,他可以装出火焰从嘴里喷出的样子,而在越南南方的某市的街道上,这光头和尚不知怎么搞的,却弄得那火焰不是从外面朝他攻击,而是由他体内向外喷出,不仅仅从他的嘴里,火焰还同时从他的头皮、面颊、胸脯、膝盖、大腿和双脚爆发出来。因为他一直保持正襟危坐的姿势,显出一点也没有身处火中的感觉,因为他甚至连一块肌肉都未动一动,更别说叫出声来,乍一看很像马戏团表演的绝技。好像烧掉的不是那和尚,而是空气,他使空气燃烧,自己却毫发无损。他的姿态极具象征意义,就像在其他地方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的另一个人,一个无私的仆人,正陷入沉思冥想,心底宁静,在全世界面前,这只是与未发生在他本人身上的一连串事情的一丝联系,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打搅。没有喊叫,没有翻腾,只有他身居火焰中心的安详——镜头上看不到任何人有痛苦的表情,这种痛苦只出现在梅丽、瑞典佬和多恩脸上,他们被吓得在客厅里抱成一团。火焰的光环、端坐的和尚、他栽倒前的液化,这些景象不知从何而来,窜入他们的客厅。涌进他们家的还有其他那些和尚,这些人刚才坐在路边石上冷漠地旁观,有几位还双手合在胸前做出亚洲那种表示和平团结的手势;涌进他们在阿卡狄山路的家的还有那具仰面朝天、躺在空旷街头,烧焦的漆黑尸体。
这就是改变了一切的东西。那和尚进入他们家住了下来,他平静地保持被烧焦时的姿态,似乎像非常灵敏却又纹丝不动的人。肯定是播出这个火祭节目的电视台干的。如果他们家的电视机当时调到另外的频道,或者关掉,或者坏了,如果他们全家晚上一块外出,梅丽就永远看不到不该看的东西,她也永远不会去做不该做的事。难道还有其他原因?“这些温顺的人—人—人们,”她说道,此时瑞典佬将这瘦长的十一岁女孩搂在膝上,紧紧地贴着他,轻轻地摇动。她还在说,“这些温顺的人—人—人们……”起先,她吓得叫不出声来——只能憋出这几个字。只是后来,她上床睡了一会觉,突然爬起来,叫喊着冲出自己房间,穿过走廊,钻进他们的房间,她从五岁起就没有这么干过了。她爬上床来和他们待在一起,还问道是否能忘掉刚才看到的东西,所有这些可怕的事。他们打开房间里所有的灯,让她坐在他们中间不停地讲下去,直到她脑袋里没有什么使她恐慌。大约三点钟以后她终于睡着了,房间里灯还亮着——她不让他关掉——她已经说够了、喊够了,弄得自己筋疲力尽。“你得在火里把自己烧化才能使人们醒悟?有人关心吗?人们有良心吗?这世界上难道没有一个人还有良心?”她每次提到“良心”这个词时都会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