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堕 落(第6/20页)

“是啊,是啊,了不起,完美无缺,”她对他说道,不停地展开、合拢手掌。“上帝保佑这世界上精确的计算家们,”她说着,大笑起来,“他们留下暗藏的宽度。”只是等维基关上他的玻璃隔间办公室门,回头走进喧闹的生产车间时,丽塔才继续说话,声音很轻,“她要她的奥黛丽·赫本的剪贴簿。”

第二天早上瑞典佬去纽瓦克机场的停车场见丽塔,给她送去剪贴簿。他先从办公室开车到飞机场相反方向数英里的布兰其·布鲁克公园,他下车独自走一走。他在盛开的日本樱桃树下信步漫游。有好一阵子,他坐在长椅上,观看一对老夫妇和他们的狗。然后,他回到车上,开起来——穿过意大利人的纽瓦克北部,再到贝利维尔,向右转半个小时,直到他确认没有被跟踪为止。丽塔警告他不得以其他方式到他们的会合点。

第二个星期在机场的停车场,瑞典佬把梅丽十四岁时穿过的芭蕾舞鞋和紧身连衣裤交出去了,三天后又拿去她的口吃日记。

“当然,”他说道,手里拿着这日记本,他认为到了要把妻子每次在他与丽塔见面前对他说的话转告给她。他总是非常小心,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只做了丽塔要他做的事,有意识地不向她提什么要求,这次他只好讲——“你现在肯定能告诉我有关梅丽的事,即使你不讲她在哪里,她怎么样。”

“我真的不能。”丽塔酸酸地说道。

“我想和她谈谈。”

“可是,她不想和你谈。”

“但她想要这些东西……她为什么还要这些东西呢?”

“因为是她的东西。”

“我们也是她的,小姐。”

“没有听到她这么讲过。”

“我不相信。”

“她恨你。”

“真的?”他轻声地问。

“她认为你该被毙掉。”

“是吗,真该那样?”

“你给波多黎各庞塞工厂的工人的报酬有多少?给那些为你制作手套的香港和台湾的工人的报酬又如何?为了满足在庞维特商店购物的太太们的需要,那些菲律宾女工用手工缝制,眼睛慢慢变瞎,你又给她们什么?你什么都不是,只是臭狗屎似的小资本家,剥削着世上的褐皮肤和黄皮肤的人们,自己却住在防止黑鬼的安全门后面,享受着奢侈的生活。”

在这之前,瑞典佬同丽塔讲话时总是彬彬有礼、和颜悦色,尽管她一心表现出咄咄逼人的气势。丽塔是他们所有的希望,她不可或缺。虽然他不指望靠控制自己的感情使她有一点改变,每次他都给自己打气,千万别表现出绝望。羞辱他是她自己的如意打算,要将自己的意志强加到这个衣着保守、事业成功、富有传奇色彩的六英尺三的大个子、身价数百万的家伙身上,很明显,这是她生活中重要的时刻之一。但在那个时候,全是些重要时刻。他们有梅丽,口吃的梅丽。他们有个活生生的人和他们可以玩弄的家庭。丽塔再也不是一个普通的摇摆不定的凡人,更不能被当做初见世面的新手,而是一个与这世界上残暴行为神秘和谐的生灵,以历史公正的名义,她有权像资本主义社会的压迫者塞莫尔·利沃夫一样险恶。

落入这个孩子的掌心,多么令人难以置信!讨厌的孩子满脑袋全是关于“工人阶级”的胡思乱想!小家伙在车里占的空间还抵不上利沃夫的牧羊犬,却装出正驰骋于世界大舞台的样子!这个完全无足轻重的小小鹅卵石!这整个令人厌恶的一套,除了与被压迫阶级牵强地联系在一起作为伪装的愤怒的幼稚的自我主义,还能是什么?她为世界上的工人们所担负那些重大的责任!自我主义的病态勃然表露出来就像矗立的头发一样,狂妄地宣称:“我想到哪里就到哪里,只要我想——我想的就是重要的!”是啊,无意义的头发构成他们革命的意识形态的一半,这给她的行为差不多提供了充分的理由,这与那另一半不相上下——就是那些关于改变世界的夸夸其谈的术语。她有二十二岁,不过五英尺高,采取超出她理解能力而被称做权力的非常新颖的方式,投入一种不计后果的冒险之中。没有一点考虑的必要,在他们的愚昧无知面前,思维变得苍白无力,他们甚至不用思考也无所不知。毫不奇怪,他费九牛二虎之力掩盖住的冲动一时被无法控制的愤怒引发了,似乎他与她那种以最不可思议方式进行的狂乱的毫不妥协的使命没有任何关系,似乎她热衷于将他往最坏方面想,这在他看来很重要,所以他严厉地对她说,“你根本不知道你在谈些什么!美国公司在菲律宾、香港、台湾、印度、巴基斯坦和所有地方生产手套——但是我没有!我有两个厂,两个。一个是你在纽瓦克参观过的。你看见过我的雇员是怎样不幸福,那就是他们为我们工作了四十年的原因,因为他们被如此残酷地剥削。在波多黎各的工厂雇用了二百六十人,科恩小姐——这些是我们培训出来的人,从头教会的,是我们所信任的,在我们没去庞塞之前,这些人很少有足够的活可干。在工作机会匮乏的地方我们提供工作,我们教会加勒比海地区的人们缝纫技术,这些人懂得很少。你一无所知,你毫不了解——在我带你参观之前,你甚至都不知道工厂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