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兰治大街溜冰场的月亮(第9/12页)
“看好钱。”他提醒他们。
他们坐在条凳上,面对铁轨对面的木栅栏,抓着车票和牛皮纸袋。山姆脑袋里计算着他们还剩多少钱。他十岁时跟爸爸去过一次多伦多。他记得搭街车时遇到的窘事。他们上车时或者是下车时走错了门。人们对他们嚷嚷。爸爸嘟囔道,他们全都是他妈的蠢蛋。山姆断定自己必须准备好接受某种可怕的羞辱,他力图想象接下来可能出现的复杂情况,免得到时弄得措手不及。然后,仿佛天赐的礼物,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他也不知道这念头是怎么来的。基督教青年会。他们可以去基督教青年会,在那里过夜。到达时估计已经接近傍晚。可以先买点吃的,向人打听去基督教青年会的路。没准可以走着去。
他跟埃德加描述了这个前景。“然后明天我们得四处走走,熟悉熟悉地形,找到最便宜的吃饭地点。”
他知道埃德加此刻任何提议都会接受。埃德加尽管无中生有地炮制出了一对姐姐和姐夫,但对于多伦多还是毫无概念可言。埃德加这会儿坐在车站条凳上,满脑子想的都是火车开过来,他们上火车之类。汽笛尖啸、出发—逃脱啦。像爆炸一样让他们突然挣脱束缚的逃脱。他从没想过他们要下火车,抱着牛皮纸袋进入一个喧闹、骚动、拥挤、完全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地方。但是山姆有了一个启动计划以后感觉好多了。既然能凭空涌出一个好主意,第二个想必也会接踵而至。
过了一会儿,其他人陆续赶到,都在等同一列火车。两位女士穿戴整齐,准备去斯特拉特福购物。她们戴着刷清漆的草帽,这表明夏天将至。有个穿一身闪亮黑西装的老头抱着一个用麻绳捆好的硬纸盒。在附近闲逛、哪儿也不去的男孩们也作好准备迎接火车—他们都坐在月台尽头,晃荡着双腿。两条狗在月台上像模像样地巡逻,嗅着一个箱子和几个包裹,研究行李车,甚至朝铁轨打量,仿佛它们像人一样知道火车将从哪个方向开来。
一听到镇子西部的十字路口传来汽笛声,山姆和埃德加就站起来,等在月台边。火车到了,仿佛是个好兆头似的,他们恰好站在列车员搬着小台阶爬下车的地方。列车员没完没了地帮着一个抱孩子、拎手提箱、领着两个小孩的女人上车,之后他俩终于上了车。他们抢在戴夏季帽子的两位女士、抱盒子的男人和不知还有什么别的排队的人前面。他俩一次头也没回。他们走到几乎全空的车厢尽头,挑了两个面对面的位置,靠着木栅栏一侧,而不是月台。刚才他们整整四十五分钟多的时间里一直在盯着这道木栅栏看。这么坐着等了两三分钟,车外一片如常的混乱,传来几声貌似充满权威的喊叫,列车员吼道:“开车!”这吼声不知怎的从人的声音过渡到了火车的高鸣。火车动啦。他们开始动啦。他俩一只胳膊依旧搂着牛皮纸袋,另一只手攥着车票。他们动啦。他们看着栅栏上的木条来证实这事。已经把栅栏完全抛在后头啦,正穿过镇子逐渐消隐的郊区—各家的后院、屋后的棚子、房后的走廊、开花的苹果树。铁轨边铺天盖地的丁香花疯长。
正当他们看着窗外,镇子尚未完全消失的时候,一个男孩儿在过道对面的座位上坐下。山姆感觉准是月台上晃荡的男孩中的一个溜上了车,或者不知怎的被允许免费搭一段车,没准是要到铁路交汇处去吧。他没抬头,不过还是感觉到了那男孩的衣服—穿得太破烂、太古怪了,不可能是为了什么正经的旅行。他定睛一看,发现男孩抓着一张票,和他们一样。
冬夜里,走向溜冰场时,他们并不经常互相打量。在街灯下,他们看着自己在雪地上扭动的影子。在溜冰场里,人工月亮变幻不定,有些角落几乎完全陷入黑暗。因此过道对面这个男孩的衣服并没有立刻让他明白过来。除了它们不是人们旅行时通常会穿的之外。胶靴,沾满油渍或油漆的厚重马裤,一条胳膊下撕了个口子,就现在的天气而言已经嫌热的风雨衣,一顶大得离谱的帽子。
卡丽穿着这身衣服,是怎么从车站管理员的眼皮下溜过的?车站管理员对山姆和埃德加狐疑地看了又看,盘问他们打算住哪儿、谁来接,却不闻不问地让这个古里古怪、肮里肮脏、衣衫褴褛的假冒男孩买了一张票(到多伦多—卡丽是猜的,而且猜对了)并且上了月台。这一点,在男孩们认出她之后,更加坚信她施展了某种几乎称得上是魔法的本领。(或许埃德加对此尤其深信不疑。)她是怎么知道的?哪来的钱?怎么会到这里?
没什么不可能的。她买完食品回来,去了阁楼。(为什么?她没说。)她发现了字条,立刻猜出他们没回农场老家,也不会在公路上搭便车。她知道火车什么时候出发。她知道它会去两个地方—斯特拉特福和多伦多。她从钢琴凳里面压在赞美诗本子下的铁盒里偷拿了买票的钱。(科纳汉小姐当然不相信银行。)等她赶到车站买票时,火车已经进站,车站管理员忙不过来,没顾得上盘问她。她交了不少好运—幸运的时间、对每一个步骤的幸运猜测—但仅此而已。不是什么魔法,根本谈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