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具(第8/11页)
“人生苦短。”她说,“你知道,在报社我们有时会认识那样的人。英语学位。哲学学位。你不知道怎么对待他们。他们写的东西五分钱都不值。我和你说过,是吧?”她对比尔说。比尔抬头朝她顺从地笑了。
她不再提这个话题了。
“那么你业余时间都做什么?”她问。
当时《欲望号街车》正在多伦多的剧院上演,我告诉她我和几个朋友坐火车去看剧。
艾尔弗莱达咔嗒一下把刀叉放在盘子上。
“那种垃圾。”她叫道。她的脸探过来,满是厌恶的神情。然后她仍带有敌意的不快,镇定地说着。
“你们跑那么远的路去多伦多就是去看那种垃圾。”
我们吃完了甜品,比尔趁机说能不能失陪一下。他问艾尔弗莱达,然后轻轻地点头鞠躬问我。他回到阳台,过了一小会儿我们闻到了烟斗的味道。艾尔弗莱达看着他离开,似乎忘记了我和话剧的事。她脸上浮现出一种苦恼的温柔,以至于她站起来时,我以为她要跟着他过去呢。但是她只是去拿她的烟。
她向我伸出烟盒,我拿了一根,她故意显得开心地说:“我看你还保持着我带给你的坏习惯比较好。”她也许记起了我不再是小孩子了,我不需要一定来她家,和我作对没有意义。我不想争辩—我不在乎艾尔弗莱达对田纳西·威廉姆斯的看法。也不在乎她对其他任何事情的看法。
“我想那是你自己的事。”艾尔弗莱达说。“你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她接着补充道,“毕竟你很快就要结婚了。”
凭她的语气,她的意思可能是“我得接受你现在长大的事实”,或者是“很快你就要循规蹈矩地履行责任了”。
我们起身收拾碗碟。在餐桌、案台和冰箱间狭小的空间里紧挨着,我们很快进入一种不用说话的有序与和谐,擦洗,叠放,把剩下的食物拨到小容器里存放,把水池灌满热肥皂水,迅速接过没有碰过的餐具,放到饭厅碗橱铺着粗呢的抽屉里。我们把烟灰缸拿到厨房里,偶尔一本正经地拉出一根烟来提提神。女人一起干活时会有一致和不一致的地方—比如是否可以抽烟,或最好不抽,因为烟灰可能落到干净的餐具上,或者是否桌子上的每件东西都要刷洗,不论用没用过—结果艾尔弗莱达和我彼此一致。还有,想到洗刷完后我就可以离开,这让我觉得放松和大方。我已经说过下午要去见一个朋友。
“这些餐具很漂亮。”我说。它们是奶油色的,略带黄色,有蓝花边。
“哦—都是我母亲结婚时的餐具,”艾尔弗莱达说,“那是你祖母为我做的另一件好事。她把它们都收藏了起来,直到我可以使用的时候。珍妮从来不知道它们的存在。它们在那帮人手里用不了多久。”
珍妮。那帮人。她的继母和兄弟姐妹。
“你知道,是吧?”艾尔弗莱达问,“你知道我母亲怎么了吗?”
我当然知道。她母亲因手里拿的油灯爆炸而死掉了—就是说,油灯在她手里爆炸了,她死于烧伤—我姑妈和母亲说起过这件事。关于艾尔弗莱达的父母没有什么可说的,关于艾尔弗莱达本人可说的也不多—如果不是牵扯到那场死亡。这就是她父亲离开农场的原因(总是有什么事情,不是经济上就是道德上犯了点错误)。对待煤油要万分小心,有电真是太幸运了,不论花费多少。无论如何,对于艾尔弗莱达那个年纪的孩子,这真是件可怕的事情。
如果不是雷雨,她就不会在下午点煤油灯了。
她活过了当天晚上,第二天白天和晚上。如果没有经历过这些,对她来说会更好些。
就在事故发生的当年,他们的街道通了水电,不需要再用煤油灯了。
姑妈们和我母亲对任何事很少有同样的看法,但是她们对这件事感觉一致。无论何时提到艾尔弗莱达母亲的名字,语气里的感情都一样。这个故事仿佛是她们可怕的财富,我们的家族独有,别人没有权利要求的一种永不能放手的殊荣。听她们谈论总是让我感觉有某种不可告人的密谋在暗自进行,一种对无论是恐怖还是灾难的深情触碰。她们的声音像蠕虫在我身体里蜿蜒滑行。
依我的经验来看,男人们不是这样。男人们尽可能迅速地回避可怕的事情,一旦过去就表现出再提起或思考它们是没有用的样子。他们不想让自己不安,也不想令他人不安。
所以我认为,如果艾尔弗莱达要谈论这个,我未婚夫没来就是件好事。最好不要让他听到艾尔弗莱达母亲的事,不要让他发现我母亲、我们家亲戚的事情,或许还有一定程度的贫困。他欣赏歌剧和劳伦斯·奥利弗演的《哈姆雷特》,但是在日常生活中,他没有机会看到悲剧—悲剧的惨烈。他的父母健康、标致、富有(尽管他说他们很无聊),他似乎不必了解任何在没有阳光的环境里生活的人。生活中的失败—失去机会、健康和财富—对他来说都是疏忽,他对我的坚决支持还没有到对我乱七八糟家庭背景也宽容的地步。